以武会友共同发展
张剑峰主编《问道》
周亮访谈：几度鹤背听风吟
千万之道用武可入世，道可出世。
远取诸物，近取于身，万事万物皆为我所用。
聊武必定聊术，不聊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道，就落入一种空谈。
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的记者到我这儿采访，谈养生健身，我引申了很多内容。这一下他聊出了兴趣，就问我，周老师，暗器你会吗？我说略知一二。他说你别谦虚，直说会多少？我说骄傲点说会一百零八种，谦虚点说会三百六十种。记者当场就晕了。
我师父教不同的徒弟，每个人功夫练得都不一样。学武术能够御敌防范，目的达到就行了。就跟吃饭一样，你吃饱就好，偏有人吃了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我那时候比较鬼，和师兄弟们关系搞的比较好，最后师兄弟们说，你想怎么着吧！我就说把师父教你的暗器，私下教给我，可别告诉师父啊。
我一个师兄，有次被十几个汉子拿着家伙追赶。师兄跑着跑着，顺手把镖掏出来，但最后没敢放。镖上刻有个人的标志，内行一看就知道是谁的镖。他怕给师父惹麻烦。我串换的多了，小心眼，还比较，师兄学的是这个镖，师弟学的是那个镖，师父教我的，哎，师父对我最好，就数我的厉害，心里窃喜。
结果这事被师父发现了，把我叫到屋里去呵斥，我担心把他惹急了再也不教我了。他却说：你傻啊，守着阎王去拜小鬼。你直接问我不就完了吗？他很生气。对我说，你会什么镖？我说我会柳叶镖。师父说：你个笨蛋，就知道柳叶能做镖，难道竹叶不能做镖，芦苇不能做镖？然后又问我，你还会什么镖？我说我会梅花镖。他说：你就知道梅花能做镖，难道莲花不能做镖，桃花不能做镖，葵花不能做镖？接着又问：你还会什么镖？我说鸳鸯镖。他又说：你就知道鸳鸯镖，还有孔雀镖、鸡爪镖、鱼尾镖、鸭舌镖、雁翎镖……我顿时心花怒放！确如师父当头棒喝，天地之间日轮月牙、萤火流星、草生木长、鳞潜羽翔，世间万物哪一样不能化作镖用呢？
当然我可以用咱们专业的话来讲，这叫仰观天文，俯视地理，远取诸物，近取于身，象形取意。结果师父又说了一句更牛的话：周亮，刚才我说的这些镖，哪一个不符合生理，不符合生物，不符合几何，不符合物理学？
每个事物都有它的结构、成分、乃至于功用。天生万物，哪一样不符合科学呢？比方说这个桃花镖或流星镖，它和我们平常看到的尖刀不一样，尖刀往外扔的时候，可能会扎偏了。但流星镖、梅花镖是多齿数刃，往外扔的时候，总会有个尖儿扎中你。
师父当场考我，讲了这么多，你现在来创一个暗器。这是给我一个学以致用的机会，我灵机一动，师父说的是万物，我就在身上找素材，不正用嘴说话吗？有了，就参照唇形做飞镖，这分明是个双头锐器嘛。我是现代人就按现代的词汇来命名，叫情人之吻吧。情人飞吻会伤害到你。师父笑了。
刚才我讲的是单个的镖，镖与镖之间还能做相互的转化。两个凤眼镖，可以合成风车镖。两个枫叶镖用铁链穿在一起就成了子母连环镖，回环连击，抛出去不能接，如果一抓前面的镖，后面的镖“啪”反勾上你。子母连环镖原先是江湖上的禁器，不能公开的，太凶狠毒辣。它的玩法非常简单，就是上下竖甩、左右横甩，不需要苦练。
在中国，看古往今来的书，有谁这么公开谈暗器的？民国的时候，金佣生出了本《练打暗器秘诀》，书里才收集有三十几种，其中有好多已经失传了。现在寻常见的不过是飞刀、飞针、金钱镖之类从俗的东西。如今在江湖上，靠这个混饭吃的，大有人在。基本上他没经过中国文化的正宗嫡传，身教口授，而仅靠自己琢磨的结果。
我打小热爱这些传统技法，恨不得要把祖先留下来的东西玩遍了，比方轻身术，踩气球、踩鸡蛋、站灯泡、走纸桥，这是近年常见的展示，但真正的轻身术是不能表演的。任何一门技艺到师父手里，都会千变万化。他是有了道体才有了千万之道用，他不隐修，有家庭有老婆孩子，他“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的功夫，和他内敛中正、与人为善的德行，是我最推崇的。我跟很多师父学艺，但他的东西我似乎永远也掏不完，每次跟他讨教，都能带给我惊喜。
北方高墙林立，武林好手多操练蹿房越脊的本领；南方塘多渠密，江湖义士则成就登萍渡水的功夫。我曾经听师兄说师父能在水上走，就跑去问他。师父说，水上是走过，但不是说直接站在水波上，而是要借助一些漂浮物，比方说芦席泛舟。原来农村土炕上铺的那种芦席，人站在上面，能顺着河流漂十几里水路。还有盘腿坐在荷叶上钓鱼等，不是一项技术。武有法度，掌握到一个法之后，可以做很多种“术”的应用。
中国武功，开始先不教本事，而是打磨体能，锻炼你的毅力。如果有一天基础夯实了，师父给你点传，马上一专多能。我听师父讲道术的有无相生，欣喜如狂，豁然洞悉孔子为什么评价老子“犹龙也”。中国的武术是道文化的一个分支，道是由身心繁衍到世界。所以，武者，由武入道也。你在锻炼体魄，熟悉自身的时候，从有形可以过渡到无形。熟悉了皮肉筋骨气血，然后就可以往里走到五脏，从五脏六腑再反应到大脑。由武入道是一条堂堂正正的途径。武可入世，道可出世。
当然，比这个更牛的技术也有，但是今天就说到这。我的意思是，刚才我们聊的东西，我都会，我都能展示出来。凡是展示会有障碍，或是理解有障碍的，我不会跟大家讲。我想表述的是什么呢？关于轻功这一段，不管是走蜡烛、站鸭子、踩青蛙，我都做过；乃至于芦席泛舟、荷叶垂钓、驾风御气等等，其实还能衍变很多。这些技术在中国野史、笔记当中都有记载。那么说到最后，一个掌握了这些技艺的人，即使没有道也近于道了。
我们跟老师学兵器，刀枪剑棍，如果每样学几年，这半辈子就蹉跎过去了。中国的兵器和西洋的打法不一样，西洋的兵器是打一下，收回来蓄力，再打出去。拳击格斗也是这样，非常笨拙。中国武术技法讲行云流水，借力运转；讲三盘六合，方圆轨迹。长兵，先把棍子练熟，老师说你把它扔了，给你个梢子棍，如是练习；然后把梢子棍撂下，再给你个三节棍，如是练习；三节棍撂下，再给你个九节鞭，然后绳镖、飞爪、流星锤。刚开始长棍要练三个月，到了梢子棍两月足够，三节棍半月就没问题，九节鞭只需要一周......同样的，单刀、手杖、双锏、竹节鞭、护手钩、拂尘，都是一路贯穿的。就如同中国字的结构，不出横平竖直撇捺弯钩。你不能说我看着这个字，不会写。古代的十八般兵器是有次第、有规律的，一个武者，十八般兵器样样能拿得起，还要放得下。
真正的武术是一学就会、一用就灵的。一个婴儿从爬行到直立行走，才需要锻炼几个月。什么神功要学二、三十年啊，那是武侠小说在扯淡。你是学成了，出门敌人都老死了。就说我掌握的这些技法，徒手摔牛、全身抗打、狗眼龟息什么的，再加上阴手、遁术、刀枪剑棍、摔跤擒拿，如果每一样练十年的话，我都几百岁了。中国武术的练习，是有程序的，和现在的科学恰恰相反。现代科学是一开始容易，越到后面越难，包括体育，最后哪怕前进一秒、半步，增加几两、几克都难。中国武术一开始往往觉得很不容易，但是到了后来，就像一个烟火，“嘭”！爆开了，生命绽放，非常绚烂。
近代中国出了很多伟大的武术家，像广为人知的霍元甲，如果不是两次参加打擂扬威海内外，他就是静海县的一个普通农民，在天津城里给药栈打工。霍元甲并不是有意说要彰显中华武术什么的，他是赶上了，拍案而起跳上去就打。如果没赶上，那就该种地种地，该卖柴禾卖柴禾。这就是中国武者的风范，含蓄内敛、本色淡然，完全符合道家的思想。
如果为了成名的话，没必要通过练武去悟道；如果对于生命感兴趣的话，你可以用你的身心去实践，唯此而已。所以，武发展到最后，术完全是道的彰显，在技术层面的彰显；没有技术的彰显，道还是闲说。
道妙之美真正的武术远比我们想象的神奇
它深刻体现了中国文化之美。
传统武术里面有些特殊的步法，在当代社会已经很难见到了。在中国古典小说里面有这样的描述，说一场大雪之后，大家走在山里面，突然看到前面一串脚印踩出来一朵梅花，这叫“踏雪寻梅”。那么附近一定有高手。
前人观察大自然发现本色天真之美，如蝴蝶的翅膀、树叶的筋络。进而探索天文地理遍布的实用优美图案，借鉴到人文中去。如大禹治水时使用的“禹步”；修真“踏罡布斗”借自然之力；堪舆的“依山傍水”定位屋舍，兵家的“排兵布阵”以寡敌众等。
中国武术，以个人寓军队，心为主帅，眼是标旗，手为先锋，腿为战马。全身协调一致，守疆卫土，杀伐征讨。过去兵家的排兵布阵，后来就演变成武行的“步法”。
不是吹牛，你现在给我调千军万马来，我立刻就能摆出一个活动的大阵，而且号令之下，队列往返冲锋，产生各种各样的变化。中国传统阵法里的阴阳更替、攻防交织，以及八阵图里的天覆、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都是真实不虚的。历代君王怕下面掌握了这些，造他的反，不允许流落到民间去。所以祖师们苦心孤诣，把排兵布阵暗含在武术步法当中秘传下来，鲜为人知。
我介绍个四门步，就是步走菱形四方，然后再分别攻击四个角，这叫“破四门”。初学者会首尾不顾，陷在其中乱七八糟，待练到能顺利走完的，既表示攻城掠防成功。中国功夫是身心并炼之术，不但能长能耐，还能开智慧。四门步可使人在快速游斗中，头脑清晰，方向分明，瞻前顾后，有感而应。
再比如以我脚下一点为中心，走一个横∞，然后再走一个纵８，会出现什么啊？四瓣落花。我可以先走四正，东南西北，再走四隅，东北角、西南角、东南角、西北角，走出个八瓣落花。
在雪地上玩剑，剑舞流水，脚踩落花，很漂亮的。而且如果先走一条线过去，到场地中间走步，等返回的时候，贴着那条线，走一个“之”字步，三角叶的形状又出来了。进退就是一手好剑诀。想象一下漫天风雪里，这样美妙浪漫的行为。我要是去拍电影的话，绝对做的比现在的好看。因为我懂得，真正的武术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神奇，更加瑰丽。读者看武侠小说，夜不能寐，觉得写的太有趣了，其实真实的武术远比武侠小说精彩。
同样是一个小铁丸，过去镖师使用，称为“飞手铁弹”。和尚僧侣拿这个，叫菩提子，打你是让你开悟。但是书生带这个，叫什么呢？如意珠。如意啊，随心所欲。中国过去的闺门有自己秘密衍传的武术。我们认为古代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锻炼身体，其实有锻炼方法，因为只有世家才会有，流传不到民间去。少女拿描红的笔，把珠子涂上颜色，取名叫相思豆。打你就是打动你，因为思念也会要你的命。
你看，同一件暗器，给不同人使用，形成这么多种称呼，得心应手，别开生面，充分体现了中国文化之美。
武术里面藏有很多秘密手段和技艺，它们都有各自的规矩，充分体现出中国人的德行。既有功用，也有人文的情怀在里面，是中国先哲智慧的结晶，其特殊习练，完全超乎想像之外！
其实暗器兵械的使用，再加上轻功、隐身、遁术、阴手这些都是触类旁通的，知其一就知其二，这正是它的神秘莫测和微妙之处。当年学习这些技术，师父要考验多少年，人品好，才教授，不能用来蛊惑人心。
我们中国人都会背一首古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这个故事非常有名，魏文帝曹丕令他的弟弟曹植七步成诗，做不出来就“烹杀之”，于是关于这次急智，给诗坛留下千古美谈。可是你要知道，两个武者当场对决，谁给你七步的时间去思考，举手抬足，生死只在一瞬间。要在只有零点几秒的时间，对敌人已经出现的动作，做出清晰的判断，并施以快速的反击。所以武者的大脑要比文者更敏锐。这种反应，不能但看成一个技术，而是来源于丰富的修养，才能在刹那做出决断。武术要身体力行，要成为生命的一部分，渗透到血液当中、骨头里去。
年我在柏林寺破关，得到四个字：天下无敌。天下无敌不是拿拳头打出来的，而是心里面根本没有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而命运呈现出来的，不过是整体下的局部聚焦而已。只要祛除我执，拥有无分别心，懂得欣赏，那么世间每一朵花都绽放着最美的色彩，富贵如牡丹、淡雅若菊，或者半棵枯梅、一条柳绿，亦或是草丛中一朵不为人见的无名小花，这些都很好。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文人雅士写了很多著名的诗文，讴歌赞美眼中的最爱，你能说那一朵不好？是丹桂胜过芍药呢？还是芭蕉不如水莲？各种各样的花交织在一起，组合成一个四季大花园。所以在我的眼里，事事都好，每个门派都很棒，内心是一个无限的花园，其中每个人都是唯一。
说江湖——解密幕后的中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