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樱花开)
蓦然回首,
回忆,是使你生命无限丰富的东西。
上帝赋予我们大脑,
以便我们具备遗忘的能力。
精纯的光泽,是瞬间的存在。一旦事情发生,此刻很快就滑入过去。
年岁渐增,从自己和他人身上愈发体验到这一点:宇宙间没有平直的事。
但是,山中四季蔼然相迎——春有青苔色,夏有清凉风,秋有明月光,冬来满衣雪——又在驳斥你说宇宙没有平直。
,折腾了一年,在深山改造两栋老宅。经常身临此刻,忘了别的时刻,差不多快忘了自己曾参与其中——
整个过程,兴奋与平静,是一体的。
在筹备的事情,皆是当时很重要又做完就忘。博尔赫斯说,我总是把乐园想象成一座图书馆,而不是一座花园。
不,我很贪心,两个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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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云朵和山脉之间,来自幽谷的一草一木,向人张开怀抱。
山野依然枯色,远山雾蓝轻笼,晴意并不强烈。
夜半下起雪,
春雪晨起即化。
鸟叫更多,更多不同,唱和的山谷有了早春的气息。暗涌悸动的季节,一切静悄悄,一切又溢在空气里,风拂脸颊,鼻翼翕动,知春天近了——
青苔复苏,激动雀跃~
遇上书院新址,好像上天安排,接踵而至。我一边拿着本子在纸上画,一边跟朋友说起年刚萌起未来书院时脑海里的那个地方——一模一样。
旧历新年刚过,简单收拾,搬到书院新址——两栋老宅。严格来讲,主体建筑是三栋,其中一栋严重坍塌,修缮最初就是拆掉它。
(此二,拆左留右)
寒冬之后,山谷还有残雪,
深山区,冰冻有一点点松懈,没有回暖。草木的活力还封存在地底,森林里光秃秃。浮动的光,午后倒尤放神采。呼吸到的空气是生机勃勃、往外冒的。
春天,真是耳边吹荡微风的劫后重生。山茱萸早早开花,远如腊梅。
屋后山坡一大丛一大丛郁金忍冬“粉嫩”报春,从腊月到正月,花慢悠悠绽放——
对对生。
到四月中旬果熟,
胖嘟嘟-小裤衩~
闲来还做了几瓶果酿。
进驻新址第一天开始,施工场地里,卸瓦,拆房,清理现场,能用的材料一一分类,备用补给临近土房的修缮。
拆房,立竿见影。
春天也立竿见影。
春风百草香,山一天天绿起来。
(菌宝宝~雨滴落其上就发射孢子粉。)
从枯叶中钻出一朵一朵百合科中的老鸦瓣。第一次在山中见,一见倾心。白如玉,幽如兰。
早晨空气冷冽,路边草木仍有白霜。干到午后,春日艳阳高照,才觉热火朝天。
拆完左边房,修缮右边房。先补西墙角。
到秋天,这面墙,映着摇曳的树影~
补完西墙,修东墙。
墙已侧出,进行矫正。矫正还原后,重新砌墙。
长满苔藓的屋顶,小心卸下青瓦。
准备椽木,
屋檐枕木。
备齐隔板,现做一把长梯,这才算做足准备,正式进行翻修房顶。
春天的夜晚是良宵。很长的时间里,一整天的体力活结束,工人们陆续回家,坐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仰望皓月当空,晴云如箔,夜静山远……
看完月亮,巨细的事务过一遍,熄灯睡觉。
月光照进屋里,夜夜酣眠。破晓醒来,又是一日劳作。
院里杏花含苞待放时,只瞥了一眼。
绿窗幽梦,花枝春满的季节。
桐花香了,槐花满山头。
那是一段无比充沛的时光。从不记账的人,很认真记每一笔账。建材一窍不通,学。在深山如何就地取材,东琢磨西琢磨。
后来志愿者小东来。很会照顾自己的男孩。
夜来屋黑,临时拉的线,一盏灯挂房门门楣上,他自己烧热水,洗脸,找桶泡脚,还给我留好热水。
那阵子真是够冷的。醒来是下雨,风起云涌,白茫茫,忽而见,忽而不见。山间潮湿的微风,打在院中家什,更是分外的寒凉。
甚至,又重新抱薪烤火,搬来旧弃的炉子。
骤然升温,骤然降温,工人全部重感冒,我倒没事。
小东住的小房间,窗户漏风,他自己嘭嘭嘭钉上板。很后来,我才意识到他是第一次在北方山里生活,修缮期间的环境如此清寒,竟然也没对他嘘寒问暖。见他自己在网上买保暖衣,我也只当他是没带够衣服。
脑子里全被事无巨细的修缮工作的推进占了……
春天冷暖相交,倏忽地消逝。偶尔趁开工前去山里闲逛一圈。白头翁,初开是山野“郁金香”。没几天,就白了头。
一簇一簇贴地的诸葛菜。
春天的紫色花,远观通俗,细看高雅。
鸢尾花,像一袭微风吹卷起的柔纱裙。
我是带着它们来新址的,早早种在院子里。之后搬家,旧址好些东西都没拿,花花草草反倒被我翻山越岭、拖泥带水地扛来了。甚至,斌哥来看我,还被我带着去“偷”小麦。在院里种了一排。
清明雨后,推门见苍翠。
起早得闲暇,看花,喝口热水。
(枯谢的野棣棠花)
老汉挎刀进山扳香椿,打了个照面:这几天,香椿都要老了——
野花椒都开花了。
眨眼,一树梨花。
春花殆尽,漫山白鹃梅。
它的花语是生命?白鹃梅盛放,就是夏季了。
在我看来,白鹃梅比梨花更胜雪。
新址修缮,每天准点开工,准点收工,夜来乏困,翻几页书,记记进度,写写明日安排,就睡晏了。
夏季伊始,龚叔送给我一个礼物。
绑在柜子上,跟我说,我看你太辛苦了,给你找个玩具……
你给你家少爷都没买过这个吧……
你看,会飘起来,你看啊!
夏天,是会飘起来的季节。
东方飘起鱼肚白。
第一次这么形容天明的人,一定是很熟悉钓鱼、剖鱼……
春天出生的小羊羔,一天天长大。
蝴蝶满天飞~
蚂蚁卵也孵出一群一群小蚂蚁~
房子在修缮过程中,承蒙每一位师傅的用心。
屋里首先打扫清理,
堆了满院子。图片只是一部分。当东西有用时,人一辈子要用那么多东西。当东西被废弃时,生活就是巨大的垃圾场。
这屋子攒了多少的人间烟火。每天灰头土脸。
后来阁楼重新铺了。翻修屋顶做了采光,阁楼上亮亮堂堂。
师傅没建过火墙,我把原理和需求跟龚叔聊,龚叔很认真地听,材料从哪儿来(用他的话,这里买砖搬上来可赶上金子贵了),任何一点可用的材料都用上……最后还是完美地实现了。
(初始。松鹤牌匾处,竖起火墙)
隔出两个卧室,分别砌炕。
跑很远去买炕面子。找人来背,花了三四天,运费比东西贵好几百。为找麦秸秆,龚叔帮忙到处跑,去山民家挨家挨户问,爬到人家柴楼上去扒出来。
“辛苦啦辛苦啦!”
“你说你,非要反着走,有什么办法。”龚叔呵呵呵笑,“人要睡床,你非住炕!”
小卧——
(初始)
(砌炕·测量)
平地拔起,新建永远比修补快。
大卧——
(初始)
试火。
有火墙,有火炕了,心满意足。
在这个曾经祖辈居住的老房,每进行一步,感受到空间的多样和丰富。
原来的厨房。
(初始)
灶台一角,重新砌灶,因为不好用,又被我拆了。
后来成了小花草间。
厨房的另一半,改成用餐的地方。
(初始)
(修缮后)
窗户改成落地,
落地门,延伸出去建了小舍——用作厨房。
五月妈妈生病,回家照顾她一段时间,再回来,就开始建灶。
画草图
和泥,不是和稀泥——要踩到脚都抽不出来的稠泥。
开始砌。整砖、碎砖,都用上。
三天,完成。
试火。
现实和理想之间并没有中间地带,在我看来。修缮旧房既耗力又琐碎,就像当后妈,重新起步、修复,漫长的前奏,倾心专注……恍一回神,从中看到一个孕育欣喜的空间。
(土房客厅雏形,朋友来度假……不,加干活)
内外山花烂漫。
风来蒿艾气如熏。
忙里偷闲也是要去浪山的。
桃金娘~
猫眼草~
豌豆花,好像一只飞入绿丛的“尖喙蜂鸟”~
野蔷薇~少女粉
香菜花~
曼陀罗~
绣线菊~
绣线梅~
抱回家~
黄先生六月来帮忙,院子里堆积的朽坏原木,他一个人忙前忙后,
锯,劈,整整齐齐码成堆~
弄完柴火就下雨。
一个月,下个没停。
下雨就待屋里。。
雨停就弄地面。黄先生当大师傅,我当小工。
山谷云吞雾绕。
豆粒大的雨,说来就来,砸在脑门上嘭嘭嘭~
嘀嗒,嘀嗒,屋檐下。
天牛和人头蜂,冷得跑毛毯上来打架。
山谷涧流,从潺潺小溪变成奔涌咆哮……
雨停了,蝈蝈挤在草丛里,成群结队地大合唱。
终于,晴朗算是稳住了。
树下好乘凉,
春天做的槐花蜜,正适合炎夏。
树下“假牡丹”,红艳艳
野棉花,也叫大火花,名字俗气,长得细腻。
修缮的节奏慢了下来,朋友们来玩,天天闲度日。
最好不过五六人。彩霞飞红时,去山坡上浪。
(修缮后·夏日屋顶)
萝藦花开,粉似少女的褥袄。
白鹃梅蒴果,去年一颗,今年一颗——相隔一年同枝头,你好呀~
野花椒熟了,
采一把塞口袋~
玩得晚归,小伙伴惦记路边的桃,摸黑爬上车顶去摘~
好香,好甜,小时候的味道~
到了夏末,有龚叔,有蜂蜜吃。等了大半年。来一勺,凉丝丝,甜丝丝~
中元一过,夜里风啸,桐叶落在瓦上很大的声响。
整宿拥被酣眠。要入秋了。
早秋,背着背篓去巡山~
暑热渐消,树林里明亮亮。
土房修缮基本完成后,转向砖房(其实也是土房,不过外表贴了红砖)。砖房主体没问题,只是内部调整。
空间逼仄,打掉了隔墙。
四月时,工人几乎全撤了。砖房的掘地重夯,龚叔和二娃子坚持下来帮我一同完成。
因为换掉旧门窗,一个人根本拿不动。
书房内侧,拆掉过去的灶台,保留老炕。
大门也换掉了。
主卧重新刷墙、布置。
独独这个卧室,几乎没有拍过。
一张雨后推窗照片,在这度过半暑假的朋友拍的。
秋天,拿家里的布,缝了两个抱枕。
视野、阳光最好,出房门是书房,这个卧室给来访者留的。留点隐私给人家,没有照片倒正好。
秋天,忙完屋里,天天在外面野。
蔬菜瓜果~
黄黄红红野果,咬一口,唇齿留香~
爬树打核桃~
清早捡栗子~陡坡上不晓得滑过多少次跤。
烤着吃~
蒸着吃~
板栗熬粥~
野猕猴桃酿酒~
西红柿最慷慨,吃到临近霜降。
没事就去摘一口袋回来。
接骨木果子,红得让人垂涎~
摇下红枣,满筐拎回家~
春天种下的一小片玉米,疏于管理荒草,只收获了几颗……
天穹泛蓝光,林间有露珠。深秋,月明风袅的夜晚很多。
深秋的光影,视听,斑斓。
柿子红了。
山野无人。
树树皆秋色,红红黄黄,
倚窗而卧,直至东窗未白孤灯灭——最好的事物无法言说。
漫山看花,傲菊不傲。清肌柔骨,一股清气。
橡树叶黄。
山中看红叶,跟枫树没关系,基本是黄栌。
秋日晌午亮得心旷神怡。
(秋荷)
满烂黄花都满径。一边消瘦,一边丰满。花瓶里可以插一季的各色野菊。
秋的殚精竭力与精力充沛尽在此: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
叶落尽,山也稀疏了。
春天时养的两只白猫。小白是哥,可乐是弟。哥永远罩着弟。
到夏天,小小年纪会逮老鼠的小白被山中什么野兽弄伤,埋在了那颗高大的桐树下。
从此可乐形单影只,总被浪叼。
到十月,基本修缮完工,我去旧址找欢喜。丛林中,欢喜见了我,嗖地爬树上——
很像给你耍把戏。野外生存半年,又长本事啦?
欢喜第一晚见可乐,开始教他“猫扑”……
回到书院(新址),
在院子里,动不动就一副狩猎表情~
要么瞅见我,突然撒地~
短篱残菊一枝黄,正是乱山深处过重阳。进屋喝口水,欢喜端端地坐在我刚翻地的地方。
嗯,有欢喜,这个地方就完整了。
冬天不再有向外喷发的迫切的生命力。山骨清寒,草木坚瘦。
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第一场雪来得很早。
积雪化成山泉,天青日白。
趁晴,劈上一整天的柴火。
木头香,在寒天里,是细小而无比温暖的东西。
秋末冬初,为来年春天做准备,时不常地开垦出一些地。在院子里还种上了小块冬小麦。一场大雪来,冬小麦被雪覆盖得严严实实。
山里人以为我要自己种粮。其实我是把冬小麦当明年花园的一部分……对于植物,美比吃重要。
对于野鸟儿,
茫茫白雪,则熬尽苦寒。
没事看看院里那个鸟巢,叽叽喳喳,活得好着呢,就放心了。
欢喜它们的饭盆搁在屋檐下,回回倒满,没吃多少就各自去晒太阳。
喜鹊一会儿飞落下来,接着吃。
大家都有一口吃的。
山阴的牛羊梦想山阳的五谷,
菜园子被一群羊扫荡光后,我脑子里老这么嘀咕。可惜绿油油的菜,还是可怜翻山越岭找草吃的羊,虽然不是我的羊,
(夏日吃草图)
算了,它们吃起“绿色食品”的时候也够甜的。
后来,大雪把仅存的蔬菜也给冻死了。
春耕冬休,进入一年中最闲的时光。
冷到极点,不谈前程,只谈灯火。
事务纷杂的空间,一下子宁静平和。
生炉子,抱柴,架火,洗菜,做饭,提水,喂猫狗,转山,看书,喝茶到满天繁星。
花种收了一直撂在那,终于得空收集起来。
山中景色跟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晒的柿子饼,挂在门口,所剩无几。
进入持久地休眠期,最多的时间埋头翻书、晒太阳、漫游……
火上熬着粥,米香飘屋。
夜深知雪重。醒来不知何年。
大雪纷飞。
隆冬雪白得人失忆。
很喜欢的一个小花器,冻炸了。
来不及抱回炕上的水仙……
水缸边挂上冰凌,凝固了水流动的样子。
天晴了,听着院里叮叮咚咚的流水声,
寒冷枯寂才一下荡然无存。
滴落的一粒粒水晶,怪好看。
俯瞰“山川连绵”
闲来无事,偶尔下下棋
想到春天微风拂面,闺中风暖,陌上草熏,到处阳光折射绿叶一闪一闪的醉人……一年过得这么快。
浪小时候丑得,差点当场拒绝人家赠送。
一晃出落成大姑娘了。
下雪就高兴疯了,各种打滚。
每天在森林中的陋屋,吃冰冻的蔬菜,喝泉中的水。天寒地冻,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就等着。
春有青苔色,夏有清凉风,秋有明月光,即便熟知山花野草、日出月落、溪流、晴雨、屋中的角角落落,做出过的任何改动,冬来满衣雪,都成为旁观。
屋外雪积阴崖,书架上各色书脊映着暖黄的光,干柴烧得哔剥脆响。时间是偷换着时空变的,极快,又极慢。
等待的时光,偶有三两朋友踏雪而来。
门外明亮,屋内火旺,欢笑声更加响亮酣畅。
雪白,烟囱安静,如坐艳阳。
喝上一杯草原上带来的浓稠酥油茶也不嫌腻。
通过劳作生活,我们体悟万般滋味;通过独处与相聚,我们感知生命的美好。
折腾了一年,心满意足。意犹未尽。
最近猫着冬,在画春图——画着画着,啊,对,书院整体俯瞰是一片树叶形状~发觉它像一片树叶,开心了一整宿。
全干活修屋子弄书房去了。,要养起野生植物园~
青苔色、清凉风、明月光、满衣雪,一个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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