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封面新闻
原标题:余光中“乡音无改”:我说了60年四川话
本文原载于《华西都市报》年9月5日第二版
余光中夫妇
余光中先生畅谈诗情与酒兴
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武侯祠畅谈诗情酒兴
年9月4日,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在成都市武侯祠博物馆结义楼畅谈诗情与酒兴。已是耄耋之年的余光中先生以诗仙李白为线索,畅谈中外诗人与酒的不解之缘,也谈到自己与四川的深厚缘分。
现场
诗人说故乡20分钟写出著名《乡愁》
少年时代在重庆上学,好朋友不少是四川人;与著名诗人流沙河先生是知己;夫人范我存女士年少时也在乐山念书……种种与四川有关的记忆,让余光中夫妇俩至今的生活仍有不少四川痕迹:比如喜欢吃泡菜,比如夫妻俩60多年的对话,全是四川话……
一首《乡愁》勾起多少中华儿女的思乡之情,余光中先生仅用20分钟便写完了这首脍炙人口的诗歌。“在这20分钟之前,我的乡愁之情已经有20多年了。”余光中先生说,“这种乡愁不一定是地理上的,还和历史、文化有关。”
“我生在南京,算是南京人;父乡泉州,又算福建人;母亲和妻子的家乡是江苏常州的武进,我也算武进人。”余光中说,“少年时代,我是在四川度过的。所以我的故乡是哪里还真不好说。”抗战时期,余光中先生在重庆江北县悦来场度过了中学时代。余光中很想念那段日子:“我少年时代的好朋友都是四川人,后来,又同四川诗人流沙河相识,成为知己。”
余光中同四川的缘分远不止于此。“我喜欢上文学,喜欢上诗词,就是在四川。”余光中先生说。不仅如此,余光中先生的夫人范我存女士年少时在乐山念书,在四川的生活成了两位老人珍贵的回忆。
“在四川时,我们并不认识,回到南京后才见面的。这六十几年,我们两个的对话用的都是四川话。”说到高兴处,余光中先生用四川话摆起了龙门阵:“我们两个说的四川话,加起来比岷江、嘉陵江都长。”
60年“乡音无改”,余光中夫妇俩还保留了不少四川的生活习惯。“吃泡菜,我很喜欢,但吃辣椒就不行了。”余光中笑着说。
妙语释诗歌“我的新娘就在那头”
当被观众问到《乡愁》的创作时,余光中先生不仅讲起了“20分钟写诗与20年乡愁”的往事,还吟诵了其中的诗句——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今天,我的新娘也在现场,就在那头。”余光中先生指着坐在台下的夫人范我存说,顿时全场欢声雷动,为二人鼓掌祝福。
天气阴沉,下起了小雨,工作人员为余光中先生撑起了伞。这时他正讲到杜甫的诗《梦李白》“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这两句现在已经是成语了。”
抬头看看伞,余光中先生打趣道:“现在我也有个冠盖了。”引来大家一片笑声。
谈到自己的诗《寻李白》时,余光中说,李白自己也搞不清自己是哪里人,我寻到最后,发现李白的家在月亮上。“这下好了,只有UFO才能接李白回家了。”当他朗诵《寻李白》的最后几句:“二十四万里的归程,也不必惊动大鹏了,也无须招鹤,只消把酒杯向半空一扔,便旋成一只霍霍的飞碟,诡绿的闪光愈转愈快,接你回传说里去。”全场观众都明白了那句“UFO”的意义。
“我还要说明一下,流沙河先生说我算术不好,月亮到地球是38万公里,怎么我写的是24万里?我在香港写的这首诗,用的是英里,距离是一样的。”余光中先生的解释又让观众开心一笑。
访谈
余光中:地灵人杰是四川出人才的最好诠释
关于诗情与酒兴
华西都市报:您今天的演讲主题是诗情与酒兴,您爱喝酒吗?您觉得喝酒喝到什么程度算是尽兴?
余光中:我今天主要讲李白和酒,不是谈我喝酒。酒、月亮、宝剑、滔滔江水是李白诗歌中最常使用的意象,没有酒,李白就称不上李白了。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我不是饮者,只是作者、学者。而且李白留其名主要是因为他是个大诗人,而不是饮者。世界上有这么多的醉汉,能留下他们名字的应该只有警察局了。
“李白斗诗百篇”李白当时喝的酒,酒味淡,不像现在的酒,淡一点的啤酒、红酒,烈一点的威士忌、伏特加,还有像四川的水井坊的酒,李白再能喝也不能喝下一斗吧。在中国,酒与文学、与诗歌的关系是很密切的,在国外,英国诗人A.EHousman也有诗说
MaltdoesmorethanMiltoncan。“Malt”就是麦酒,意思就是说,酒比弥尔顿的诗歌更能让人领悟上帝如何会对世人如此的。关于喝酒,我主张看场合,适量适度地喝,不要伤害到身体。
关于地域与人才
华西都市报:一般人认为成都是个安逸、闲适的城市,但像陈子昂、李白、苏东坡这样的豪放派的诗人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您认为成都有什么样的土壤能培养这些大诗人呢?
余光中:成都是一个很复杂的城市,很特别。李白在《蜀道难》里就说了蜀国的来历,“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我也去过金沙、去过三星堆博物馆,了解到蜀人的文明将中华文化又向前推了几千年,李白的说法还是确有其事的。
不仅李白、陈子昂这些蜀人成就非凡。像杜甫,虽然他不是蜀人,却是成都、四川造就了杜诗。到了北宋,还有比曹操三父子更加杰出的三苏父子。现代,郭沫若、巴金等新文学的人才,四川也出了很多。地灵人杰应该是成都、四川出人才的最好诠释。
关于时代与诗人
华西都市报:您认为这个时代还有没有可能诞生让多数人认同的大诗人?
余光中:这当然有可能!一个人对当代的评价是不准确的。杜甫在评价李白时曾说过“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但实际上李白的诗胜
过阴铿、庾信、鲍照许多。有些当代并不被珍视的诗人在后世的评价中,地位也可能会得到提高。
其实现在的诗人也应该反思一下,自己的诗歌能不能被大众,被读者所理解,我经常说,曲高未必和寡,深入何妨浅出。诗歌不一定就是曲高和寡的,也可以让大众接受和喜爱。
关于诗人与歌曲
华西都市报:流行歌曲是青年人的诗,那您平常听流行歌曲吗?
余光中:我从40多岁起开始喜欢流行音乐。那个时候听美国的民谣,像是南方的灵歌,蓝调,摇滚。尤其是摇滚,猫王、滚石、披头士,我都很喜欢。在台湾演讲时,我也介绍过流行音乐。我很喜欢披头士里的列侬,不少英国的学者在研究英国当代诗人时,会将列侬列为英国当代最后一位诗人,他的歌词很有时代感,也是很好的诗。真正高明的艺术家很深刻,但讲出的话却能让人马上明白,摇滚就是如此。
余光中作品
乡愁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等你,在雨中
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
蝉声沉落,蛙声升起
一池的红莲如火焰,在雨中
你来不来都一样,竟感觉
每朵莲都象你
尤其隔着黄昏,隔着这样的细雨
永恒,刹那,刹那,永恒
等你,在时间之外
在时间之内,等你,在刹那,在永恒
如果你的手在我的手里,此刻
如果你的清芬
在我的鼻孔,我会说,小情人
诺,这只手应该采莲,在吴宫
这只手应该
摇一柄桂桨,在木兰舟中
一颗星悬在科学馆的飞檐
耳附子一般地悬着
瑞士表说都七点了。忽然你走来
步雨后的红莲,翩翩,你走来
象一首小令
从一则爱情的典故里你走来
从姜白石的词里,有韵地,你走来
听听那冷雨
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连在梦里,也似乎有把伞撑着。而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连思想也都是潮润润的。每天回家,曲折穿过金门街到厦门街迷宫式的长巷短巷,雨里风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这样子的台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个中国整部中国的历史无非是一张黑白片子,片头到片尾,一直是这样下着雨的。这种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从安东尼奥尼那里来的。不过那—块土地是久违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纪,即使有雨,也隔着千山万山,千伞万伞。十五年,一切都断了,只有气候,只有气象报告还牵连在一起,大寒流从那块土地上弥天卷来,这种酷冷吾与古大陆分担。不能扑进她怀里,被她的裙边扫一扫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吧。
这样想时,严寒里竟有一点温暖的感觉了。这样想时,他希望这些狭长的巷子永远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不是金门街到厦门街,而是金门到厦门。他是厦门人,至少是广义的厦门人,二十年来,不住在厦门,住在厦门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过说到广义,他同样也是广义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儿,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时代了。再过半个月就是清明。安东尼奥尼的镜头摇过去,摇过去又摇过来。残山剩水犹如是,皇天后土犹如是。纭纭黔首、纷纷黎民从北到南犹如是。那里面是中国吗?那里面当然还是中国永远是中国。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遥指已不再,剑门细雨渭城轻尘也都已不再。然则他日思夜梦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里呢?
在报纸的头条标题里吗?还是香港的谣言里?还是傅聪的黑键白键马恩聪的跳弓拨弦?还是安东尼奥尼的镜底勒马洲的望中?还是呢,故宫博物院的壁头和玻璃柜内,京戏的锣鼓声中太白和东坡的韵里?
杏花,春雨,江南。六个方块字,或许那片土就在那里面。而无论赤县也好神州也好中国也好,变来变去,只要仓颉的灵感不灭,美丽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当必然长在。因为一个方块字是一个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汉族的心灵他祖先的回忆和希望便有了寄托。譬如凭空写一个“雨”字,点点滴滴,滂滂沱沱,淅淅沥沥,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视觉上的这种美感,岂是什么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满足?翻开一部《辞源》或《辞海》,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颜千变万化,便悉在望中,美丽的霜雪云霞,骇人的雷电霹雹,展露的无非是神的好脾气与坏脾气,气象台百读不厌门外汉百思不解的百科全书。听听,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闻闻,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伞上这城市百万人的伞上雨衣上屋上天线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海峡的船上,清明这季雨。雨是女性,应该最富于感性。雨气空而迷幻,细细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点点薄荷的香味,浓的时候,竟发出草和树林之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气,也许那竟是蚯蚓的蜗牛的腥气吧,毕竟是惊蛰了啊。也许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许古中国层层迭迭的记忆皆蠢蠢而蠕,也许是植物的潜意识和梦紧,那腥气。第三次去美国,在高高的丹佛他山居住了两年。美国的西部,多山多沙漠,千里干旱,天,蓝似安格罗萨克逊人的眼睛,地,红如印第安人的肌肤,云,却是罕见的白鸟,落基山簇簇耀目的雪峰上,很少飘云牵雾。一来高,二来干,三来森林线以上,杉柏也止步,中国诗词里“荡胸生层云”或是“商略黄昏雨”的意趣,是落基山上难睹的景象。落基山岭之胜,在石,在雪。那些奇岩怪石,相迭互倚,砌一场惊心动魄的雕塑展览,给太阳和千里的风看。那雪,白得虚虚幻幻,冷得清清醒醒,那股皑皑不绝一仰难尽的气势,压得人呼吸困难,心寒眸酸。不过要领略“白云回望合,青露入看无”的境界,仍须来中国。台湾湿度很高,最饶云气氛题雨意迷离的情调。两度夜宿溪头,树香沁鼻,宵寒袭肘,枕着润碧湿翠苍苍交迭的山影和万缀都歇的俱寂,仙人一样睡去。山中一夜饱雨,次晨醒来,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静中,冲着隔夜的寒气,踏着满地的断柯折枝和仍在流泻的细股雨水,一径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弯弯,步上山去。溪头的山,树密雾浓,蓊郁的水气从谷底冉冉升起,时稠时稀,蒸腾多姿,幻化无定,只能从雾破云开的空处,窥见乍现即隐的一峰半堑,要纵览全貌,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上山两次,只能在白茫茫里和溪头诸峰玩捉迷藏的游戏。回到台北,世人问起,除了笑而不答心自问,故作神秘之外,实际的印象,也无非山在虚无之间罢了。云绛烟绕,山隐水迢的中国风景,由来予人宋画的韵味。那天下也许是赵家的天下,那山水却是米家的山水。而究竟,是米氏父子下笔像中国的山水,还是中国的山水上只像宋画,恐怕是谁也说不清楚了吧?雨不但可嗅,可亲,更可以听。听听那冷雨。听雨,只要不是石破天惊的台风暴雨,在听觉上总是一种美感。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再笼上一层凄迷了,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再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的僧庐下,这更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场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该是一滴湿漓漓的灵魂,窗外在喊谁。雨打在树上和瓦上,韵律都清脆可听。尤其是铿铿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乐,属于中国。王禹的黄冈,破如椽的大竹为屋瓦。据说住在竹楼上面,急雨声如瀑布,密雪声比碎玉,而无论鼓琴,咏诗,下棋,投壶,共鸣的效果都特别好。这样岂不像住在竹和筒里面,任何细脆的声响,怕都会加倍夸大,反而令人耳朵过敏吧。雨天的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灰而温柔,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黯,对于视觉,是一种低沉的安慰。至于雨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由远而近,轻轻重重轻轻,夹着一股股的细流沿瓦槽与屋檐潺潺泻下,各种敲击音与滑音密织成网,谁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轮。“下雨了”,温柔的灰美人来了,她冰冰的纤手在屋顶拂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在古老的大陆上,千屋万户是如此。二十多年前,初来这岛上,日式的瓦屋亦是如此。先是天黯了下来,城市像罩在一块巨幅的毛玻璃里,阴影在户内延长复加深。然后凉凉的水意弥漫在空间,风自每一个角落里旋起,感觉得到,每一个屋顶上呼吸沉重都覆着灰云。雨来了,最轻的敲打乐敲打这城市。苍茫的屋顶,远远近近,一张张敲过去,古老的琴,那细细密密的节奏,单调里自有一种柔婉与亲切,滴滴点点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时在摇篮里,一曲耳熟的童谣摇摇欲睡,母亲吟哦鼻音与喉音。或是在江南的泽国水乡,一大筐绿油油的桑叶被啮于千百头蚕,细细琐琐屑屑,口器与口器咀咀嚼嚼。雨来了,雨来的时候瓦这幺说,一片瓦说千亿片瓦说,说轻轻地奏吧沉沉地弹,徐徐地叩吧挞挞地打,间间歇歇敲一个雨季,即兴演奏从惊蛰到清明,在零落的坟上冷冷奏挽歌,一片瓦吟千亿片瓦吟。在旧式的古屋里听雨,听四月,霏霏不绝的黄梅雨,朝夕不断,旬月绵延,湿黏黏的苔藓从石阶下一直侵到舌底,心底。到七月,听台风台雨在古屋顶上一夜盲奏,千层海底的热浪沸沸被狂风挟挟,掀翻整个太平洋只为向他的矮屋檐重重压下,整个海在他的蝎壳上哗哗泻过。不然便是雷雨夜,白烟一般的纱帐里听羯鼓一通又一通,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扑来,强劲的电琵琶忐忐忑忑忐忐忑忑,弹动屋瓦的惊悸腾腾欲掀起。不然便是斜斜的西北雨斜斜刷在窗玻璃上,鞭在墙上打在阔大的芭蕉叶上,一阵寒潮泻过,秋意便弥湿旧式的庭院了。在旧式的古屋里听雨,春雨绵绵听到秋雨潇潇,从少年听到中年,听听那冷雨。雨是一种单调而耐听的音乐是室内乐是室外乐,户内听听,户外听听,冷冷,那音乐。雨是一种回忆的音乐,听听那冷雨,回忆江南的雨下得满地是江湖下在桥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湿布谷咕咕的啼声,雨是潮潮润润的音乐下在渴望的唇上,舔舔那冷雨。因为雨是最最原始的敲打乐从记忆的彼端敲起。瓦是最最低沉的乐器灰蒙蒙的温柔覆盖着听雨的人,瓦是音乐的雨伞撑起。但不久公寓的时代来临,台北你怎么一下子长高了,瓦的音乐竟成了绝响。千片万片的瓦翩翩,美丽的灰蝴蝶纷纷飞走,飞入历史的记忆。现在雨下下来下在水泥的屋顶和墙上,没有音韵的雨季。树也砍光了,那月桂,那枫树,柳树和擎天的巨椰,雨来的时候不再有丛叶嘈嘈切切,闪动湿湿的绿光迎接。鸟声减了啾啾,蛙声沉了咯咯,秋天的虫吟也减了唧唧。七十年代的台北不需要这些,一个乐队接一个乐队便遣散尽了。要听鸡叫,只有去诗经的韵里找。现在只剩下一张黑白片,黑白的默片。正如马车的时代去后,三轮车的夫工也去了。曾经在雨夜,三轮车的油布篷挂起,送她回家的途中,篷里的世界小得多可爱,而且躲在警察的辖区以外,雨衣的口袋越大越好,盛得下他的一只手里握一只纤纤的手。台湾的雨季这么长,该有人发明一种宽宽的双人雨衣,一人分穿一只袖子此外的部分就不必分得太苛。而无论工业如何发达,一时似乎还废不了雨伞。只要雨不倾盆,风不横吹,撑一把伞在雨中仍不失古典的韵味。任雨点敲在黑布伞或是透明的塑料伞上,将骨柄一旋,雨珠向四方喷溅,伞缘便旋成了一圈飞檐。跟女友共一把雨伞,该是一种美丽的合作吧。最好是初恋,有点兴奋,更有点不好意思,若即若离之间,雨不妨下大一点。真正初恋,恐怕是兴奋得不需要伞的,手牵手在雨中狂奔而去,把年轻的长发的肌肤交给漫天的淋淋漓漓,然后向对方的唇上颊上尝凉凉甜甜的雨水。不过那要非常年轻且激情,同时,也只能发生在法国的新潮片里吧。大多数的雨伞想不会为约会张开。上班下班,上学放学,菜市来回的途中。现实的伞,灰色的星期三。握着雨伞。他听那冷雨打在伞上。索性更冷一些就好了,他想。索性把湿湿的灰雨冻成干干爽爽的白雨,六角形的结晶体在无风的空中回回旋旋地降下来。等须眉和肩头白尽时,伸手一拂就落了。二十五年,没有受故乡白雨的祝福,或许发上下一点白霜是一种变相的自我补偿吧。一位英雄,经得起多少次雨季?他的额头是水成岩削成还是火成岩?他的心底究竟有多厚的苔藓?厦门街的雨巷走了二十年与记忆等长,—座无瓦的公寓在巷底等他,一盏灯在楼上的雨窗子里,等他回去,向晚餐后的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记忆。前尘隔海。古屋不再。听听那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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