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水,年生于湖南郴州。毕业于复旦大学法学院,复旦诗社第27任社长。曾获未名诗歌奖()、《上海文学》诗歌新人奖()、诗探索奖?新锐奖()、“三月三”诗会奖()。出版有诗集《失物认领》()、《中文课》(,台湾)、《艾草:新绝句集》(),与诗人陈汐合编有诗文集《在复旦写诗》、合译有《布劳提根诗全集》、《在美国钓鳟鱼》。现居上海。
肖水诗歌(20首)
■艾草
似乎,与你说的尘世相反,
有三种苦可以归为荣耀:慷慨,悲悯,以及孤独。
我愿在年轻时就死去,头顶的云彩比平时多一些,
而家人继续为一株淡绿色小麦劳作,他们漫不经心,汗水淋漓。
.3.20
■第三宇宙
这颗星球,黑色的短发。
它佯装落沙石,郁郁而
寡欢。白鹳轻松助跑,从公路上悠然起飞
侦察机拖着粉红的电弧,被树枝簇拥的
小径,早早地,伸出取景框的限制
这颗星球,人质必定茫然无措。
带泥土的床单,接住落日。事物皆为清浅
第七层波浪,洗净石头匿于水下的蹼
呼吸,急促,更像迷宫。走过,便
已死去,有意省略的,都太容易将自己打动
而他们只是并排站在了一起,晃动,下一场景
多半到了晚上。买来的花束总是最美,
第一个爱上的人,前额爬出荒凉的气根。
那些该明了的世事,映照在马赛克地砖上
虚构的失而复生,灼热的梨花
像揉碎在枝头的唯一的唢呐。这颗星球,
如果你飞过,务必保持必要的距离,以便
那些隐秘的树干,能斜斜地往天空舒展
.1.25
■拟物歌:星际航道
一
那些波浪,在缓慢自我勾勒蛙爪般的
尖顶。幽闭的弧线,封锁浓雾中划动的飞机。
在更严寒的天气,绷紧天空之前,它们
还要缓冲夕阳高速降落时的气流,
将石灰、木胶,以及所有洄游鱼类的脂肪
倾倒进狭长的从木星通往人间的管道去。
河流的走向,被电池所带动,星光折损
芦苇的声音,像极了火柴贴着结冰的湖面滑行
鱼竿被甩上屋顶,货车在横过铁轨时停止
前行——松鼠们一起用力,拧开云朵的开关
逶迤的马群,也在陡峭的楼梯上,迅速
抖落华丽的披肩:梦才是宇宙唯一的喷泉。
雨滴,结束与雨滴格斗。唯有失败
使树木在澄澈的孤独中,倒映自身的边界
二
他爬上树梢,细心修改白云的布局,
埋藏在地底冬竹的虬枝,伸进月光的缝隙
陨石中的糖分,多过两只金属橙子,
山鸡剔牙的窸窣声,溶于一丛带藤蔓的磷火
滑翔是山的倒影在飞,是迅速老去的镰刀
在荒草间,双面卷起它猩红色的刃。
女人在枝头,松果般裂开。夜霜,往新鲜
的稻茬上扑洒婴儿粉——香味滑而寂静。
蝌蚪随鲸鱼,绕过火箭的尾焰。铜钱草渗出
鱼缸,如同有人在计数闪电舌尖上的豹纹
事物的可见,皆隔着一层质地疏松的玻璃,
监狱,即意味着心灵再也无法探测到泥土
.11.11
■以天真的方式恢复对劳作的兴趣
我偏好一种飞行,它掠过水面的时候,
迅速,吸收了其中一只离群的幼虎,
白额的小说家在所有叙述中,都沉郁
而又痛苦,但他明了简朴的力量可以
驱逐水车转动,可以在云朵之后安插
更密集的多声道花朵。连夜行的卡车,
也要消失在笃笃作响的楼梯上,沉浸于
阅读的人,甚至发现天狗钟爱的食物
实际上是构想者自己的耳朵。而诗人
在镜子的对面,安排了镜子。在镜子
与镜子外面,还有一面镜子负责为另外
的语言打磨。锋利的碎屑,对应那些
足够孤独的人。他们的童年已捕捉到
足够多腰挂绿剑、身披银甲的螳螂,
在每一处细节的洞口,他们都能找到
一束不起眼的月光。瓜果就在纸上成熟
悬崖除了供山羊登临与眺望,还助长
那些既定的景观,被梦彻底吹乱。
我想,长长的句式后面,竹节的响动
意味着半夜有人在山腰之中捕鱼,他们
每次高高地亮出渔叉,火炉里被烧着的
座钟就前进一格。而明黄色的潜艇从
泥土深处探出头来——我们虚构的事物
在木炭的微光里,随着地形逶迤起伏。
.11.25
■知人踯躅
好的生活,没有那么多站在暗处要等的人。盔甲
是大片带着伤痕的树叶;宇宙的沉思,反而
让人克制住对镜头旋转的偏好。我重复那些黄色
雨衣的亮光,也在屋外的树荫下,装作一只在时间
之上翻滚的铁环。而自我检查,有时像我们在享受
别人身体的余热,往椅子内部的摸索,犹如试图
再度连通早已坍塌电杆的杂技。所有神话,都将
与弹进客厅的皮球分离,被口琴所吞食的泥土
将多过星星穿过雪地时,落下的虚影。或者再往
倾颓的建筑物深处下潜,在大海尽头拉上白色的
帷幕:飞鱼刺穿水面之迷人,如同解说拂晓的力被
细小的风吹破。但我始终相信一些理想从未减灭,
即便混乱安排我们为整个人类表演。我愿归静默。
在记忆与妥协中,我接受换行。时钟上悬垂的粘液
拉长鹿角的蛛网,也冷却闪电清辣的尾巴。可我
依旧歧义,距离伟大的秘密,我还需要被命运重新
去创造。我们无法去强暴最初的开始,而遥不可及
的边界,像洪水的细毛,迅速在我们的额头褪色。
蜂箱里传来的声音,密集而紧张,如同返乡的人,
在蜂巢里意外踏空。然而,那仅仅意味着与过去的
怀抱保持暧昧,意味着一种初春的天气里,有人
希望弯月的臀型变得更加丰满。而我想到所有的
成长都是孤独的结果,是毁坏的自我再度于回望
中,渐渐虚焦。此刻,船在湖面上安静地移动,
仿佛一截下沉的木头在墙上被凝视。陡峭的山峦
猛然下坠的弧线,如同一棵柏树被砍伐的树冠。
而鸟借着雨水抹去踪迹,并非是为获得某种自由;
真正认识困境的人,也从不在清晨折回,去取消
悬吊在树上的羊群。死亡是一长串早有先兆的名字,
我们的逃脱,只在情节上,显现结束时刻的峰值。
.8.31
■论梦的感知条件
月亮减速为一只鸟,
它修长的脚,压在我的被窝上
火车不合语法,流淌两种静止:
沿线的树木,自身的斑点
还有青灰马,哒哒穿过车厢,
地平线渗出一些细微的芳香
对孤独的依赖,干扰了电流
对平庸生活的验证,荷花被
压缩成无数铁罐,虽然竹片
亦是锐器,暗隐的天空里,
光有银鱼般的凸起,而链条
无法延伸到齐整的布置中去
到达时,我们便失败了,
新的意义有如此含混的天性
雨像烟斗的碎屑,虚设的
针眼,麋鹿往其中塞满青草
宇宙恍惚如一粒发酵的蚕豆,
诗的编码,只为增加迷途。
.3.27
■叶家花园
灯光慢起来,便彻底捉不到我们。
藏进假山里,扶着下巴,继续迟疑。
女孩的裙子有些旧了,发绿的地方
像整夜有人行迹匆匆。瀑布的反面
就是被隐瞒的河滩,亭台楼阁渐渐
肥厚,花匠的小船在湖心长满杂草。
咬破唇,也要高兴起来。我保存的
食物不仅是一棵杏树,还有在郊外
的土路上扭动的金属车把。我接受
人与事都不断旋转,然后再度淡去。
我们将用敬语说话,接受完美就是
街两边的店都已关门,但还能看到
蛋糕的绒毛上,缀满了欣喜的露珠。
当然一切似是而非,植物皆有速度,
还有双重的背影。看不见彩色斑块
像雀鸟一般离开山峰的线条,我亦
多为虚伪之景,如同自身的幻象而
内心颤动。现在,左耳通畅了起来,
藤绕的残屋,与潜伏在池中的虫鸣
在雨声中有些肿胀。如果在此刻
安稳地伸长手臂,微小的明火或许
会让我们尝到小径两旁松枝的甜腻。
.3.2
■稻草拖拉机
通过时间来计算我。我将天空关上,
树林便暗了下来。
有雪的时候,玻璃压低烟囱的飞行,
中心打开探照灯的波浪,不便
直接从冻僵的脸上卸下来。而一旦
接通电源,冷冻层的草地就变为枯黄,
露珠盖住过时的帽子,平底锅里
不断翻动樱桃,让火苗加速的按钮,
仿佛一排细密地渗出毛孔的水雷。
我不爱那些聚会,出生并非就是
诞生,幸福于我,也并非势不可挡。
我知道,没有清晨不会被牙刷
所撬动,没有迟来的骄傲可以移除
旧的一天。就像刮眼眶的动作,
更像我在执行完全脱除自己的指令,
借助喷嚏带来的发动,我曾确切地
想象被盘旋的鸟,利落地衔在嘴里。
即便身体里还有更多人无常出入,
阴冷的天气,依旧是一些片段与
滑腻的语误。发酵的太阳,像粘在
地平线上的米粒,电梯门开合的
空当,瓶塞嘭嘭嘭,像暴怒着解开
衣领的木桩。手臂伸展得越恳切,
桥越往水下沉没。再一分钟过去,
床飘起来,黄昏减弱为一堆错别字,
我们在强光前眯起的眼睛,像极了
刮雨器上那两粒不断松动的螺母。
前面路渐稀疏,霜落在宽长山坡上,
我想着把房屋和树木都注满推进剂,
然后,再把月球粉刷一新。
.12.29
■叶家花园
树木往下,每行进一段,一个冬天就匆匆
在根部凝结。湖水幼虫般悬垂,灰椋鸟的
叫声在泥土深处,不得动弹。只有陌生人,
能在浓黑的质地里,洗净鞋底坚固的纤维。
香椿的味道尖细,足可以挑出眼尾的皱纹,
仿佛鱼可跳出石鼓,劳作便是交换久已卷积
的力量。多年前,我们探测到彼此,边缘
慢慢接续,沿着线缝,漫长的走廊倾漏出
紫色的阴影。我们以为令人愉悦的枝头,
不仅可以摘下桑葚,甚至还可以模拟更多
伟大的内心。那些长久孤立的光泽,有着
一意孤行的美丽,仿佛生命就在互为背景
的完整中,变得锐利,并且获取一种只默
许少数人在黑暗中,观看一分钟的魔法。
然而,穿过假山的时候,我们应该注意到
新鲜的舌头爬满露水,树液乘着电梯上升,
月光不仅是厚厚的脂肪,也是无数被修剪
一新的胡须。每天,都将是我们的余生,
每天我们不动声色。天线般伸展的四肢,
像山峰的枝节在拔高,像萤火虫在折损了
光源后,打开备用引擎继续飞行。松球的
滴落,有山梨的口感,变小的亭台楼阁
在松动的意愿之外,寂静得像一棵栗树的
巢穴。远处,双子楼倚着天空,划动波浪,
睡莲在醒来时,想把自己装扮成一只海豚。
.11.18
■复旦游泳馆夜观天象
如果有鸟落下,触碰到的树木
或许也会淅沥地滑下,天空裂开,
月光充满辛辣的味道。更多的,
是一些零碎而生动的异域星球,
以熄灭自我的方式,从远处起身。
波浪始终锋利无比,山丘、峰峦
与飞碟,被划出无数齐整的切面。
桥梁在涌动,风是被草叶点燃过
的锯末,人类的变形全无章法,
犹如一种密闭的和声。到达门口
的车灯爬满水汽,仿佛事物的
结局在悬垂,也都已被重新建造。
我不曾看见一个人潜往孤立的
池底,水泥高台急促密集的根须
像被迫直立的火苗。十月,犹可
赤足,锐利而直接,投进藤蔓
与藤蔓的粘连,而清冷的天气
无疑是生活的倒退,使秘密变得
愈为寡淡,检测内心力量的速度
需要穿过嘴巴与不断坍塌的鼻梁。
而水面即将封闭,发白的发辫如
醉酒后在沙滩上紧蹙衣裙的鸥群。
熟悉旗语的,已带着鳃慢慢下沉
试图跃起的,绿色的四肢如同
伸展开的十字街道。一切都会
还原,转动就会听到锁孔的足音,
于雪中闪耀,定能察觉到灵魂在
野兔的怀中忐忑地撤离。此刻,
无人伏在池壁上,听气泡在石头
内部响应。我们的身后,楼群
如同一片熟杏,灯火劳顿之处,
显露出蜷缩着,被撬开的海滨。
.9.26
■对晚春的有限速写
越来越急,月亮被冲出很远,
树林与树林交叉在一起,
云朵露出大块的黑色根茎。我们试图说
出什么,这既非旅行,也非憎恨所能
到达的投影。田野之中,此刻所有的蹲伏
都意味着一种往天空深处的弹射。
有人注定死于不朽,就像我注定要
死于虚空与熟睡。雪中的老虎甩开矮松,
隐蔽的光线从隆起的地方开始坍塌。
草丛低伏又深邃,如同事物的状态
隐晦又骤然多变。而细密的果实包藏了
鸟的骨骸,更多星辰,则将是岩石上
被打翻的墨汁。我们从未真正存在过,
因为迷路的人从未到达林间的空地。
银子化为气泡,也能成为一把在诗歌里
奔跑的小刀。那些闪耀的脊背,在弥漫的
雾气中小心摸索,并且变得清澈、透明。
看起来,似乎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们已经转动开头颅,将叫喊像一把
天线,伸进临近秘密的裂缝。我想,
只需剥开嫩枝,溪水很快便会升起来。
.4.19
■Thisisthemorning
——致Y
我去过很多次西湖,
其实我并不在乎它美不美。
有些人走到那里,看见荷花都开了
青蛙跳到岸上,雨将山与水
的界限,抹得很乱。还有,塔压低了地平线,
阁楼在湖中倒悬,你很难说,
你有没有被骑双人车的情侣所划伤,他们
伸长手臂,像展开鱼鳍。还有人
在桥上,只默默地坐着,一个人指给
另外一个人那正坠向湖面的风筝。
雾气缓缓罩住远处的岛,他们身上的花花绿绿
反而像鹦鹉头冠上的釉彩
男人起身,牵紧了对方的手。
他们走的时候,云层压了下来,西湖很快
就空了。在被清空的西湖里,月色
渐渐浓烈,而鸟鸣醒来尚早。
.6.16
■蜂蜜
我想在下一节加入开花的声音,
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
它们白色的瓣,慢慢张开,像
平淡的约定后,我便会自己睡去。
而爱我的人,一味神秘甜腻,他们
反复将香烟点在我两指之间,
那像极了漂亮的衣服被慢慢褪掉,
电子鼓点贯穿了整首歌。然后
手指横扫在墙壁上,冰箱门
被打开,残留在火柴头上的小粒汗珠
要远远地拉开警戒线。你希望沐浴
也是一种匀速慢跑,木质的扶栏
是粗壮的植株被相互铆合在一起。
被望见的人,小心地打着手势,
床单的边沿散落一些碾碎的薯片。
那时我们还年轻,一些玩笑话从一
开始就带有真实的成分,小游戏里
也塞了满满的我们有意要忽略的人。
阳台的外面,寒冷,一团漆黑,
而你注定要从夜宵摊前取走我:
你用小果子扔我,公园的泥地上
腾起被要求停止下来的青烟。
.11.25
■旧城区
你四月末出生,喜欢旅行,
还从未看过露天电影。日落之后,
夜空晃动着倒立的人影,有一些
石桌上,还单独搁着几只新鲜的脐橙。
夜宵摊稀稀落落,多半人会换一个
舒服的姿势,在梦到来前抢先睡去。
抽烟的人,翻动啤酒罐和牛仔裤,
双手鸟状拢紧,像固执地跃上一截荆棘。
你觉得如你这般,非常容易往往事里
后退的人,应该有不可触碰的边际。
即使蒙上眼睛,豆腐乳的香味
仍然会让你想到翻滚的稻浪,想到
夏日在学生公寓的楼顶铺上薄薄的草席。
手腕处的皮肤,染上树荫的黑,饮酒
挑选最容易醉的时刻,逃往末日的花朵
还记着要守住自己的好名字。你的
呼吸,强烈而又平静,你看见对方
脸上的眼泪只可以存在一夜。日照将
要扑灭暧昧的灯光,推迟多年以后
花还是花,爱你最深的人,用白开水
在煮一颗带叶的玉米。你给他拍很多
云雾缭绕的照片,他抖动羽绒服,雪
让他轻微窒息。孩子们在小区游乐场里
雀跃,你的烟盒和茶壶都被遗漏在
家里发白的桌子上。想必淋浴的时候,
他一定会摘下缠绕了两圈的佛珠,
心爱之物,其实值得过目即忘。
.11.28
■松茸
并没有人说晚安,人字拖与它的阴影
有时重叠,有时分开。高架桥上车窗外的天空
分明被雨刚冲刷过。想到奇妙之处,她
就想喝酒,盘起长长的头发,几乎要
确信上面可以放置水杯与蓝色格子的床单。
卫生间的水流让她身体里发痒,她看到
可乐的泡沫从塑料瓶的边缘,不断冒出来。
电视机里细碎的白沙滩,像在镜子里看见的
自己的后腰和腹部。药片。当然,依旧可以
遇到很多有趣,却没有结果的人。当然,
台风来的时候,最安全的方式是锁紧自己。
不要走远了。默默地,灯光降落的方式有点
像树叶。她想即使使用幻术,也会老的,
面颊会很快变得绯红,靠严实的窗帘的遮蔽
才能躲避冬天的阳光,在拥挤的人群中,
渐渐地,依靠侧身,才能与人插肩而过。
她以为这并不可笑,在自行车后座上系满
五颜六色气球的人,似乎才值得警觉。
听到扯动帘子的声音,她想去拉台灯的金属
链。有一次她沿着门前的路步行了数公里,
找酒店住下,不回家,站在天台上,看
高耸的塔,河两岸流远后模糊的白线,
以及她住的房子旁边的烟囱。画面出奇地
安静,仿佛有人定住了它们,并试图与她
交换。她不是神,漆黑的隧道里,她往湿冷
的石壁上,去拉扯一缕漏进来的阳光的尾巴。
现在,她觉得烟灰色的头发在冒着热气,
她撕开果冻的封口,用勺子舀着来吃。
接着,她想躺回到地板上去。身体的一些
碎片在那里,还保持着两个人的温热。
.11.28
■仙林之忆
每次离开南京,必定都会有一场大雪等着他。
他要为雪,单独留出来一个隔壁的房间,
西兰花的梗上,有淡淡的烟雾在缓慢升腾。
电视机里,黑白曲线像有人在拔河或者跳绳。
枯萎的葵花,应该作为屋外雪人的宽边帽子,
他喜欢就好。通体洁白的人都容易自恋,
享受有人站在远处望着他。他往午餐里喷
泉水,怀疑预报的天气,会使树荫变酸。
在某个静默的瞬间,他还察觉身体里有一些
响动,水花很高,有人像从高处跳了进去,
已经触底,最后没有知觉地留在他身体深处。
站在汽车站牌下,心脏在轻微地震颤,灰尘
在装满食物的袋子表面涌动。地铁还在修,
北面是树。他坚持了七分钟,将音量调到最大,
一个男人把电话转给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绿灯亮起的时候,睡眠肯定拨快了方向盘,
冰块在杯子里迅速旋转了起来。他想起了荔枝,
声控灯有时会突然熄灭,我们彻底自由。
他继续一个人坐在里面,等音乐减到最轻,
而原形的显露,或许需要我们在夜路上慢慢
转身。寒风中的鼻尖,隐隐透来一股温热阳光
的气味,铁环在雪中留下一段窄窄的压痕
.11.29
■早市
等等就好。待蟹慢慢地爬到另一只网兜里去,
青翠的果蔬,在清晨,更容易接受阳光
轻快的速度。在黑暗中胶着了整个晚上的
脸,此刻并无分别。他甚至有些慌乱,
想起蛋糕上方晃动的烛光,酒入腹的感觉
像极了绳索挣脱了一只小兽。他已经不太相信
往事都将成为快乐的反比,而最好的安慰是
得到你要的,并且让生命的流逝只遗漏你们。
什么都不做,安稳地任青草的味道铺散过来,
在完全静止的时光中,用首尾交汇的拥抱,
首先让自己热泪盈眶。他大概觉得在普通人
的情爱中,他的戏份过多了些。衣服经过
一夜很快就干了,五彩的弹珠朝向无解的方向
但一个人其实便可导演全局。茶的嫩叶
在杯中舒展得像一条蚕,它们都很美,甚至
带些人的辛辣。比如他被咬啮的肩膀,牙齿
像花枝,镶嵌在墙的裂缝里。戒指脱下,
滚落在了地板上,吊灯在他目光深处渐渐
消失殆尽。他觉得自己像此刻售卖的虾一样
完全浸泡在温热的水里,浓稠的汤汁倾倒
上来,他的身体瞬间被无数种颜料补满。
过了很久,鸟的声音像放映员换了一盘带子。
他起身,从厚实的枕头上缩回手臂,无法自控
的麻。他想,大概有无数的灵魂已经从他
赤裸的身体上方踩过,或者他们都曾经静静地
围坐在他身旁,收回他任何一个梦的开头。
他笑笑,回头去看床上另一具以夜与花呈现
的身体:他缠在右脚脚踝的红线上,依稀
挂着一条雾气茫茫的桃木小鱼。
.11.30
■什刹海
身体里的雪声,与我们,
本质上,还隔着一层
厚厚的窗帘。金鱼
绕着电线杆,挥舞着尾巴。
因为将要分享,所以
天亮了起来。陌生人的
礼物,还带着月亮的温度。
鬼故事在地板上,散发青草
的香味。比起夏天经过
蛙声起伏的荷塘,任何的
平淡,都能安慰脖颈上
带戳记的人。淡青色的萤火
此刻不会让监视器发出警报。
在黑暗中每次伸腰,都像
应对落叶下坠时的慌张。
慢慢,梦里就拥堵了,
你跳下床,用水杯稳稳罩住
漏进来的晨光。跳舞吗,
或者,拉伸分叉的枝条。
如果运气足够好,我们
还能冲过结紧了冰的湖面。
在桥上,你气喘吁吁地
辨别一对石狮子的
獠牙,而我看光秃秃的柳树
像刚被我们冲破的铁丝网
.12.6
■一九九一年
一九九一年,你伸出舌头,啪,啪啪。
黑色的衣服,渗出洁白的脚踝。蹲在
桂树的枝杈上,月亮并不随你下沉。
一天本来就如此结束了,一九九一年。
你觉得再不会重新经过这里,发梢混合
毛衣的气息,好像路左边又多条平行线。
而消失其实是一种荒芜,岩石上的草
像清晰的旋律里,那已然枯萎的部分。
你发现,一九九一年,客厅的灯还亮着,
雨声漠然又平静。垃圾箱像一艘失控中
的铁船,猫踮起脚,故事的结局在它
眼中还没有更新。其实,这样他就能够
忘记你。一九九一年,干燥的水泥地
加大了阻力,陀螺有时候会悬空飞起来
蜻蜓抖动着水波,那些愿意看得真切的
似乎,都是因为它们无法被真正拥有。
一九九一年,空调吹出的冷气让人微醉
不醒,脱掉衣服,身体陡然开阔了很多。
花盆里的茉莉,像几团浓雾凝在枝头,
你俯在他身上抽烟,侧脸有汗珠漫开的
分割线。一切都会好起来,一九九一年,
放弃你的人将重新爱你。走的时候,他
对你挥手。雨水的迟滞,让你有机会
感受它在有规律地偏移。你微微的笑,
晃动在渴望与真实的之间。差不多就是
那个时候,一九九一年,你在重调后的
闹铃声中安静地醒来。出租车后视镜里
苍老像树倒向路边的沟壑。等你在起飞
的震动中,盖好毛毯继续安睡,桌上的
纯水,已冲淡晨昏时的霞光。它冷清,
些许破损。所有鸟的翅膀都低下去,对
逐渐远去的晦暗的地面,你说,再见。
.12.7
■单手之邀
她调低音量,以便能捕获水仙花
结冻的声音。夜晚往床边回缩了好几厘米,
它一直很慢,床单上新鲜的皱褶,
像两棵梧桐树被利刃掀起的青皮。
附近的公园,天桥隔出一条霓虹色的
界线,接引那些汁液饱满的人。
她醒来时,身体已与墙分离,养在瓷瓶里
的佛肚竹,及时地,变得丰腴。
她记得他。雪下了好几天。
她躲在家里,用山茶油炸豆糕,
蒸出来的鲈鱼陌生而又苍老。她细细剔开
被酱油着色的五官,想起一个人的完美,
还需要添加些刻意。酒杯里的冰块
逐渐远去,它们变成小小的荒凉的星球。
而他暗暗的身长和不被修饰的曲线,
微微膨胀,散透着穿越冬日而来的光。
她需要多一些未来,所以
天空被吹得很远。那时他中途出去买烟,
突然下起大雨。灯在虚构中,都灭了下去。
找不到他。后来却发现他穿牛仔裤、赤足
颓散在卫生间的地上。她没有去
拥抱他。她只想用相机拍下水入漏斗时
不断重复选择的漩涡。这是一件多么值得
庆幸的事:她爱他,且尚未老去。
.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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