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药里的故乡
“铁甲草:除湿、消炎,治肝病,可煲鸡、猪骨,饮酒者常食有益;满天星:除湿、泻火,可煲鱼头,猪肝等;五月艾:温补,养血,更适合女性补养,先炒热后炖公鸡更佳……”
自从离开家乡后,这是我身边长年带着的一张字条,这不是哪位杏林高手开的方子,而是我父亲亲笔所书的“随身记”,我谓之为“乡愁药方”,有随身的方子,肯定也有随身的药材——那就是让朋友们看得目瞪口呆的,客家人煲汤膳饮的树根草叶。
家乡的山山岭岭,沟沟坎坎间,长满了奇妙的百草,人们都赋予它名字,视为良药,都熟谙它的功用和食法,一到农闲时间,一挨某一种药草生长的时令,人们都会上山采割。村里没有哪户人家不贮藏点这叶那根的。我敢说,在我的乡亲们中间,肯定有人一辈子没进过药店,没吃过半粒西洋药片,但肯定不会有一个人没吃过长在乡土上的神奇的草叶、树根。可以说,一个初露啼声的婴儿,就开始在吃了,因为按乡间风俗,哺乳期的妇女,每天都要用草呀根呀煲汤服用,以补身催奶。通过母体的乳汁,幼小的生命就与“乡愁药方”结下了不朽之缘。
家乡人至今还保留着这样的习惯,买条鱼杀只鸡,并不是为了改善伙食加强营养,而是观察近期的身体状况,哪里不舒服了,该煲点什么草药治一治了,鸡呀,鱼呀,猪脚呀只是某一种草根的配伍。有一回,我带了一个外地的朋友从深圳回老家,父亲忙了半天,捣腾出一桌子的菜,一边劝酒,一边向朋友介绍,这个是安神的,你们拿笔杆子的人吃了有好处;那个是治风湿的,多吃一点,这个是除尘的……朋友一愣一愣的,说:我们这哪是吃菜,是吃补药啊。在我家的厨房里,朋友看着一只只煲呀罐呀的,目瞪口呆。我告诉他,这就是我们这里人每天烹饪的主要工具。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说,怪不得你们村里的老人都鹤发童颜,个个身体健朗。其时,我们石寨村尚未被评为“长寿村”,朋友此言,可谓提前定调也。
乡亲们有了病痛,首先想到的不是找医生,而是进行自我诊断,然后对症下药,服用自采的草药,自家没有,就向邻居借,有了大的病痛,亲戚们来探望,除了带只鸡,也会带来大包小包的草药。十几年前,邻村有个叫八叔的老汉,腹痛日久,到医院一查,说是肝硬化,儿女们强制他住院治疗,他硬是逃了出来,不惊不慌,买了一群羊,天天肩扛一把锄头,腰别一挂镰刀去放羊,把羊赶到山上,然后埋头挖树根割草叶,回家猛吃。羊群繁殖很快,他天天喝羊奶,个把月宰头羊,羊肉卖了吃羊头。草药吃不了他就拿到集市上去卖,一时之间成了一个在乡间大有声名的“草药王”。一直到前几年,老汉八十高龄才去世,这简直是一个医学奇迹。八叔所推崇的“铁甲草”一类的治肝草药,一时盛行。特别是一些好酒之人,一边喝着大碗的酒,一边瓢饮“铁甲草”汤——这就是乡间酒徒的自我保护意识。
二十出头的我离开家乡,出门学艺谋生,有一样东西使我始终贴近乡土,那便是“乡愁药方”。起初居所不固定,父母没让我带那些煲汤的草药,而是一些冲茶水服用的茶叶花草,像金银花、白茶(清明茶)、萝卜菜干、葛粉等等,感冒了,上火了,泡上一盅,喝下去就见好转。有一阵子晚上老是睡不着觉,半夜醒来,就着一身虚汗睁眼到天亮,人一下子瘦了半圈。有个老家老友知道了,托人给我带来一包还沾着泥土的草根,叮嘱我不要清洗,连泥土一起泡茶喝。我硬着头皮一连喝了—星期,失眠症竟然奇迹般地好了。后来我问老友那叫什么药,他笑呵呵地说,哪是什么药,是白菜根,出门的人睡不入觉,是念家,最好的药就是用家乡的土石冲水喝,我怕你嫌泥土脏,才带上几根菜……哈哈,原来我是被乡土骗了!
后来有了自己的住所,炉灶起炊方便了,每一次回家,父母总是给我准备大袋小袋的草叶树根,一把一把洗净,晒干扎好,父亲还生怕我弄混淆,还要做个标签,并且给我写了一张备忘的“药方”。于是我家也和所有的客家人家一样,天天煲汤,只不过我家的汤料有所不同,那就是“乡愁药方”——铁甲草、苦斋、臭屁藤、狗贴耳、五月艾、溪黄草……
刚结婚时,我的外省妻子看着厨房里满柜子的“脏东西”,大惑不解,说你们那地方上的人怎么这样古怪?后来,天天轮着喝我煲的汤,没想她竟然也慢慢地喝出味道来了,有客人来吃饭,她介绍起“药汤”来比我还内行。我对她说,这下行了,你已是一个合格的“客家媳妇”了。你习惯了它们,也就贴近了我的乡土。
祝您天天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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