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仙
七
晚上亥时,村民大多入睡。东来让苍术把手机放下,带他悄悄来到参天古槐下,仔细勘探一遍地理形势。苍术埋伏到槐树西面下风处,藏在树干之下,东来藏在正对由树洞下来的小径的墙角拐弯儿处,手里备下十根银针,十根铅针,耳朵竖立,有丝丝清风掠过。
月光皎洁如水。苍术伏在地上如一块卧牛石,纹丝不动。一只刺猬从他跟前经过,有意往他身边靠靠。苍术咬牙战栗,不动,牛耳尖刀在手中握得更紧了。
约子时三刻,古槐树冠有风掠过,树叶影动,无声。忽然,一个亮点从树叶间隙中游移闪动。那厮来了。
打瞎一只眼睛,只剩下了一个亮点。是左还是右?在树叶遮挡下,不好判断这厮的整体,如此,银针出手就没有十成把握。东来静心等待。只一会儿,畜生倏忽消失,怕是又回到老巢。待过丑时,畜生照旧不见踪影。丑时末,畜生又伏到树杈之间,很长时间不动,脑袋东张西望,还是不想下来,它似乎有预感,警惕性很高。一直等到寅时两刻,眼看着畜生从密叶中唰唰唰溜到树枝上,再由树枝蹭蹭蹭转到树干上,从树干上象幽灵般漂移下来,净身长二尺开外,连上尾巴,能有一米二左右,一只眼睛如萤火般上下左右移动。东来长长舒一口气,准备动手,胳膊悄悄扬起等待。
不等畜生落地,苍术却忽然立起,端着尖刀跃过来,直刺向畜生。瞬间异动,畜生已然觉察,它倏然扭身,眨眼间窜回树干顶处,然后回头观看下面动静。仓促间,苍术用力过猛,尖刀结结实实扎到槐树干里,惯性作用又别断了刀身,只听咔一声响,手中只剩下一乍长的断刀。东来心急如焚,心中暗叫:它要逃脱?
好在苍术没有多余声音,东来也没有发出响动。孽障隐在树叶之间,没有逃去。修炼一百五十年,它有胆有勇,当然还有些自信。莫说是苍术一人,只要没有法术,两个苍术也不在话下。它在观察苍术的动静。苍术真是笨得像一头猪,想爬树爬不了三尺高就掉下去,他提提腰带,想跳跃,试几试还没有爬得高,一幅狼狈之象。如果畜生能笑,恐怕要笑出声音。东来在暗处急得又想骂又想笑。
观察一会儿,感觉苍术并无异能,孽障胆子大起来。返身又溜下来,约在三米高时候,兀的扑向苍术。这一招,出乎苍术意料,他猝不及防,躲闪略迟,被畜生抓破了左脸,血流下来,血腥味四散,刺激得孽障兴奋异常。苍术依旧闷声不语,只顾挥断刀和畜生打在一处。畜生再次扑过来时,苍术躲闪,没有伤到要害之处,畜生刚一落地,苍术打算轮脚去踢,脚踢出去还没有收回来,畜生已经从地上跃起到苍术的肩头,一爪抓住肩头,另一利爪横着扫向苍术的脖子。如果一扫命中,这一爪将切断苍术的大动脉。苍术见势不妙,顺着出脚的反方向侧倒,左手同时去迎击,只觉刺啦一声,左手背被刮下一片皮肉,事后看看竟然裸露出青筋。不容苍术起身,畜生如幽灵般跃上侧倒在地上的苍术的腰部,恶爪闪电般掏向苍术的前胸。这是畜生惯用的掏心绝招。眼看苍术危在旦夕。只见畜生一个趔趄,后腿失去支撑,前腿右爪由向下改为前扑。东来出手了,发出五根银针,其中一根扎到穴位上。
杀招被解,畜生扭头独眼转向身后观察,就在这一念之间,畜生脖子扭转过来,正好面对东来,东来又发铅针射来,打在畜生身上,封住它五大穴位。铅针不同于银针。银针发射时有一道白光,铅针发出时隐蔽性极强,尤其在夜里,隐形,没有踪迹可寻。只有触到目标时的一丝凉风,但是感觉到凉风时候,铅针已经钻入体内。也是这畜生灵敏,躲闪迅疾,虽然五只铅针打在穴位上,却并不是封在正中,尽管如此,遭此一击,它的活动能力已经大大下降。苍术拼上性命,忍着剧痛爬起来,左手护脸,右手挥着断刀去戳孽障,孽障那里肯就范,也是搏到此时双方都不管生死,见它原地腾起,避开苍术的断刀,张开大嘴,喷着腥臭,亮出来尖利的牙齿,咬向苍术的喉管。眼看苍术性命难保。关键时候,东来再一次出手,又把五根铅针射入孽障体内。这一次,东来并没有找准穴位,只是为救苍术,冒着伤及苍术的风险发出铅针,大目标不差,细微之处就打了折扣。孽障身体尚在提拉阶段,再中五根铅针,一阵麻酥袭入,身体忽然松弛下来,失去了上升的力道,砰一下摔倒地上。
孽障伏在地上,这才抬头望向东来。东来一边朝这里跑,一边从腰间拔针。因为二十根针业已用完,想不到孽障身背十几根针还想夺苍术性命,的确道业非凡。它一见东来,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见它摇几摇晃几晃,挣扎着站起来,象出膛炮弹,蓦然冲向东来。东来手眼向来敏捷,闪身躲开,同时右手已经搭在腰间银针上,正待拔出。孽障一见,情知不妙,转身爬上树干,想逃回老巢。当它身子在主干和树杈间即将消失的刹那,东来手中的银针已经飞上去。这一次没有伤及苍术的顾虑,用了十分力道,不偏不斜,结结实实钉住孽障的后腿和尾巴。后腿上三针,尾巴上三针,其余都插在它的会阴穴上。只听孽障吱吱惨叫不停,浑身瑟瑟发抖用不上力量,转过头来,与东来恶眼相向。它的另一个绝招喷臭气,也因为被封住会阴处而不能使用。传说,黄鼬的臭屁能把人熏昏。
一番缠斗,不觉已经天明。几个上学的孩子不知就里,前来围观。不等东来赶走孩子们,就见树上的孽障一个抽搐,忽然身体委顿,从树上掉下来,再看孩子们,其中一个女孩接着倒地不起,一会儿身体就萎缩作黄鼬状。东来叫苦:哎呀,附体了。东来立即贴上咒符,用银针先封住当阳穴道,不让孽障逃出去作恶,然后接受以前教训,再用银针封住肾脏上的穴位,最后拿三根银针封住孩子的会阴穴。孽障知道无处可逃,瓮声瓮气地说:看来,今天真的鱼死网破了。你会得报应的。
东来道:你说的是你那臭婆娘。呸,几次三番,我饶过你,不想你残害好人,恶贯满盈,今天落入我的手掌,岂能放过鼠辈!
孽障道:向来成仙都经过这一过程。成了仙也就什么事情也合情合理了。
东来骂道:想让我配合你同流合污?
孽障教训东来:如果你不会同流合污,你将永远被排斥在主流社会之外。
东来冷笑:主流也罢,支流也罢,只要属人就好。
孽障口气婉转道:今天你若放过我,我保证遁入西山面壁思过,重新修炼千百年,成仙之后,为民造福。
东来怒叱道:想你匪类,贯行不义,言而无信。身背数条人命,罪恶如山,岂能饶恕?天理昭彰,你今天在劫难逃。
东来拿十只银针捏在手中,在孩子经络上查看。只见,孽障的魂体在孩子身体上快速移动。东来手拈银针追赶。孽障喊:跑不动了,跑不动了。东来说:孽障哪里走!一番追逐后,东来把孽障围困在后背督脉上的一截中,然后再慢慢一点一点往上逼。孽障口口声声喊饶。东来不答话,硬生生把它逼到一指宽的地方。前后六根银针如定海神针,扎住篱笆,困住孽障。
就在此时,见孩子呼呼大喘,一阵一阵寒颤。孽障忽然一抖,竟然弹出两根银针,着东来射去,这是孽障的垂死挣扎。东来早有准备,一偏脑袋,让过银针,大喊一声:在这里吧!手起针落,三根银针扎在孽障魂体之上。孩子顿时一个挓挲,接着放松下来。孽障不再有声息。东来取下孩子身上所有的银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用咒符封了口的桃木瓶子,撤掉黄符,瓶口朝下放在孽障魂体之上,口中默念一阵,将孽障魂体收至瓶中,再取下木瓶,孩子身上突起的部位消失。
众人松一口气,祝贺东来收服黄仙。大家七手八脚把苍术架到车里,医院疗伤。伤愈,苍术说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东来。问:那天夜里,为什么不让我带上手机?桑梓说:这不简单。怕关键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来,惊了那畜生。东来笑了:不仅如此,动物对于磁波类人类觉察不到的存在有惊人的敏感。比如,你埋伏在树下,它在树上就能感觉到磁波的来向。即使处在下风处,也会暴露你。
说道此,东来心情忽然沉重起来:那只闭关修炼的妖孽不会善罢甘休。
草仙不是仙……八
东来准备去见归隐真人。正在收拾时,一位老妪走进院子。她白发苍苍,足有八十岁开外。正诧异间,老人跪在当院,珠泪涟涟,哭道:神医,行行好吧!东来不免警惕,没有靠近,站在门里问道:老人家,你怎么了?老人继续说:你有所不知。四十多年前,我的女儿被黄仙附体,一夜之间变成一堆鸡毛。人去哪儿了?我不相信,我的女儿好端端一个人就不见了。你能收服黄仙,想必一定能找回我的女儿。听完老人的话,东来迎出门,说:你说的事情,我放在心上。只是不知道哪个黄仙做的孽。今后若遇到一丝一毫的信息,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几个邻居围拢过来,说:几十年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老人坚信女儿被藏在什么地方。神经早就出问题了。可怜天下父母。老人还在对着众人说话:我一辈子信佛,不杀生,不吃肉,老天有眼,我不能遭此报应。
送走老人,三个小时后,东来驱车到西山脚下。抬头看,太阳西斜,已过午时。西山高耸,其东西南三面溪水环绕,鸟鸣婉转,因秀丽扬名。山麓林木掩映中,一处道观格外显眼。两人没有客套,对坐在饭桌两边。东来把桃木瓶子摆到桌案之上。归隐真人一身道袍,须髯花白,却是鹤发童颜,声如洪钟:看样子,你又做了一笔大业务。还是那个草仙?东来笑笑,说:已经收服进这个瓶子里。真人问:你知道这个草仙的来历吗?东来答:知道一些。还想在你老这里进一步了解。据古槐庄的黄鼬族长说,这孽障修炼有一百五十年,已经能附体,它有个情人已经成仙,过三五年出关,说是就在这西山上。不知道你了解多少。
真人说:这个孽畜我不知道底细。但是,你说的在西山修炼的那个,倒是有些耳闻。云深不知处啊!东来急切地问:如果修炼成仙,你应付得了吗?真人答:我不过是凡人肉胎。抗衡倒是能过几十招,关键是看她修炼到什么程度。估计,果真能练得成仙,就是得道了,不会过问凡间的事务吧。即使过问也只是惩恶扬善。东来看看门外,有些惆怅,自言自语道:但愿如此。你看这个怎么办?东来指指桃木瓶子。真人道:你暂时放到我这里。这东西如果利用起来,都属于高精尖手段。或许日后派的上用场。
有啥作用?
作用大了去了。人说宇宙起源于一次大爆炸。爆炸的起点不过就是一枚豌豆状物质。这是物质世界的起源。你不知道意识世界的起源何来。就是瓶中之物。意识离不开物质。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物质都能承载意识。能承载意识的物质就像物质世界的金刚石一样稀缺。
电脑芯片呢?
诚然。电脑芯片能装载人类意识的产物,但不是意识本身。有机物才有可能产生意识。这一东西叫魂体。人脑中有,任何动物的脑子里都有,只是功能不一样。最早的世界里人和动物没有区别。意识的发达和发展才使得人类强大和独立起来。但是,人的发展越来越脱离自然界,人正走向人的对立面。很久以后,这个世界将不再有人存在。至于是什么就看这一瓶中魂体如何发展。人类再发达,永远不会有如其他动物的灵性,比如预警地震和海啸以及其他自然灾害的能力。人类越来越失去与大自然的联系。生于自然却要时时刻刻脱离自然,这岂不是植物要离开土和水?悲剧显而易见。
东来点点头。
魂体是能够激活的。
东来一怔。问:它还能活过来?
是的。他自己不能,需要被激活。激活和控制是必须做的一项工作。现在它处于幽冥状态,就像宇宙大爆炸之前,老祖宗说它是“无”。无中生有,是需要规则的。比如宇宙以光速射线扩张。整个宇宙唯有光速永恒不变。这也是霍金的宇宙天体理论的基础。
你能激活它?东来感到十分尖深。
目前,以我的法力,能够把它变成我的第二个意识。前一百年后一百年,我都能调取任何一个时段的地球生态。不过天机不可泄露。否则要折我十年阳寿。这话不可泄露给任何人。
东来仰视着归隐真人,方知自己的渺小和可笑。人们称自己神医,想一想,他感到脸红。
你来的目的我知道。你怕孽障的情人出关后找你算账。有道是遇魔杀魔遇佛杀佛。扬浩然之正气,不惧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有我在,你只管继续悬壶济世,济救万民。我会检测西山这里的动静。
东来早就知道。归隐真人的抽魂夺魄至阴咒法和化魂销魄至阳手法已经修炼了四十年。前者就是凡动物类,他都能在适合的时机摄其魂魄,收入囊中,就像东来降服的孽障,只是东来只能收纳已经就范的动物,并且其魂魄已经物化为魂体,而归隐真人则是从动物体内活活强夺,吸附法力匪夷所思;后者则是使用真假两火把对方化为无形。东来感觉非常玄妙,问:收魂就是将意识转化为物质,如何将意识压缩为物质,黑洞?白洞?真人说:当然是白洞。白洞连接物质意识,能促成两者转换。黑洞吸收物质,白洞聚拢意识。
不可想象,违反常识。
东来越发感觉到学问的深邃和神秘,越发感觉到自己的任重而道远。
九
东来有自己的成就。他还在著书立说,继续补充家传《奇门遁》。他认为叫魂和压脉是因果关系。因为压了脉才要叫魂。叫魂是什么?用东来的话说就是扯开光阴的褶皱。空间在某一时候受外界因素干扰而忽然出现颤抖,这种颤抖被定格在脉络里表现为褶皱,此时便形成压魂现象,人有奇经八脉,褶皱在不同的脉络上就有不同的表现,比如嗜睡,食欲不振,伴有低烧,严重的有拉肚子和梦魇出现,好像是魂魄被拘束,就取了这个可怕的名字。前一段时间在网上看到,一位法籍华裔中医提出用脉络看病治病的理论,东来哂笑。最早六十年前,东来的母亲已经开始把脉络十二时辰轮班当值身体现象运用于诊治病人。单就压脉一种候症,母亲搭手切脉,不过三五分钟,就能判断出病人被惊吓多长时间,什么时间被惊吓,被什么形状的东西惊吓,惊吓物的长宽高矮,是静止的还是移动的,比如水动和风动的细微差别都能分辨出来。而她叫魂则是不论距离远近,时间长短,一叫即准,保证痊愈。再比如感染了风寒,她能根据受风寒的时辰,越具体越好,比如几时几刻,通过把脉望问,找到风寒的位置,用针灸透出风寒灶源。
那一年,东来十几岁,给一个上门的风寒病人切脉诊断,反复把切,查不到病源所在,只好换做他的母亲,只是三分钟。母亲爽利地说道:这病源深了去了。你夜里丑时在寒风里做啥?病人咕咚一声,双膝跪倒,口中求饶:神医,我做了坏事。原来,病人是外村的村书记,一周前黑夜里在一个过道中与女人行苟且之事时候,忽有阴风袭来,秋后的夜风很贼,书记遭受了风寒。赤脚医生给他打了五天的吊针不起作用。也是心里有鬼,书记才自己一人悄悄来到东来家。东来母亲告诉他:你的病灶在肝脏左边偏上位置,是夜里两点一刻遭凉风袭击所致。输水打针很难凑效,既然来了,我保证给你治好,不过以后不可作孽。书记点头认罪。东来母亲让他撩起右面衣服露出腰部,用手指比划几下确定位置,然后竖起筷子用力点压,病人疼得高叫了一声,东来母亲喊一声别动,比正常使用的稍微粗一点的银针一下扎进病人体内,轻轻拈一拈,一手狠狠压下去,另一只手忽然间拔出银针,速度快如闪电,只见针灸处一股黑血似泉水涌出,如此反复三次,病人立感轻松。但是,几个月后,还是这个人,领着一帮革命群众纠斗了东来母亲,说她是封资修大毒草大破鞋。那一年春节,东来母亲不堪折磨,坐在自家的早就准备的棺椁里,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拿自己的银针封了自己的全部穴道,任督二脉气血不动,等人发现,已经是两天以后,人已坐化。
论医道,如果东来的母亲是教授级,那么东来的父亲则是大师级。但是,东来父亲研究《奇门遁》入迷,涉猎太广,良莠不分,中了一些糟粕的毒,学异形搬物,学隐身钻墙,等等,终因神经错乱投井而亡。也是东来悟性好,自小又耳濡目染,父母离世后竟能家传不倒,裘箕有继,而且发扬光大。
十
物换星移,三年即过。东来的医术精进不少。归隐真人给他一张符咒贴在迎门墙上。东来自己也倍加小心。半年无事,东来心中宽慰,进城购置中药材。银针随身携带。他觉得坐公交车比自己驾车更安全。车厢满员,车速一会提到八十脉。乘客们昏昏欲睡。距离城区还有十几里地时候,路上各种车辆川流不息,公交车忽然刹车失灵,司机无奈只好驾车往路边树上撞,直撞到第四根法国梧桐才停住。车上十几人受轻伤,三医院。交警赶到,查看一下,刹车并无异常。司机有故意制造恐怖事件的嫌疑被带走。最近不少地方不平安,人们倒也有其他方面的怀疑。东来当然疑惑在心。
来到药店,东来呈上药单,有一搭无一搭和服务员攀谈。
服务员姓王名婳,身材壮实高大,脸庞圆而红润,很瓷实很耐看,说话规矩且分寸恰当,应该是个有教养的姑娘。
魏郎中,好长时间不来提药了?
忙啊!
听说你曾经制服过一个妖孽,传说你能耐可高了。
没啥能耐。有道是,邪不压正。心正胆壮最要紧。
前些日子,有个闺蜜亲戚压了脉,时间一长轴流不过来。明后天到你府上瞧瞧,有空吗?
如果路程不远,我上门也行。
不劳驾你吧。给个电话,到时我联系你。
王婳送东来出门。刚走几步,药店立在二楼的广告牌忽然铺天盖地般落下来。广告牌五乘三大的面积,金属框架,砸在脑袋上也能要人命。东来感觉有影子自上而下,大叫一声:不好,便本能地跳跃到两米开外公路上,只听哐啷一声,女孩躲闪不及,结结实实闷到头上,昏倒在地,广告牌还压在身上。
东来警惕地观察一下四周,快速将广告牌掀到一旁,去压王婳的人中。屋里其他服务员跳出屋外。几个人医院。
王婳被砸成脑震荡。东来忙里忙外伺候一天。王婳是甘肃人,家不在本地,没有亲人照顾,同事们一个萝卜一个坑,各有各的事务。东来时间属于自己的,无官一身轻,大家都很熟悉,就把王婳交给东来。王婳醒过来,见东来出出进进忙碌,有些不好意思。
让东来哥受累了。
没事。不能叫哥,叫叔叔才合适。我长你二十几岁呢。
你那么年轻,神仙似的,我们觉着和我们一样年纪。王婳言语间比平时近便了许多。她心中有一种情愫在萌生。
东来医生个头不高,一米七零左右,还不如王婳高,但是身体十分结实,身手又是十分敏捷,长耳眉寿,目光如炬,貌相刚毅。言语动作里传达给人一种安全感。这正是在外漂泊的女孩所希望拥有的东西。王婳心动了。
东来当然没有觉察到王婳的心理活动,问她:需不需要女护士?他把女字加重语气,提醒王婳是否有不方便他来帮助的事情。
王婳却忽然脸上绯红。东来一见也不好意思起来。
不用。我自己能行的。王婳坐起来,把腿挪到床边,刚起身感到一阵晕眩,几欲摔倒。东来急忙一手抓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顺势揽住她的腰。
闭了一会儿眼睛,王婳近距离看着东来,小鸟依人地说:不是你在,就摔倒了。
现在好些了么?东来问她。
现在没事了,那一阵儿两眼发黑。就一阵儿。
东来给她倒水喝。下午三点多看看王婳挺好,药店里几个女孩过来,东来起身告辞。王婳嘱咐他小心一点,隔着窗户望着他走出很远。一个同事愣愣地望着王婳好一会儿,说:你不是看上东来医生了吧,样子有点花痴啊。王婳抿嘴笑笑,坦诚道:不知为什么,我忽然疯了般的喜欢他。
第二天,王婳和闺蜜带着压魂儿的亲戚来到东来家。东来的家简单得很。三件砖房,一个小院,院里只种了一棵家槐树,粗有一搂,房子两间药房兼工作室,一间住宿带会客室。闺蜜悄悄对王婳说:他要是娶你,往哪里放,也放在药抽屉里?你就是拇指姑娘了。王婳伸手刮一下她的鼻子。
东来给病人把脉。王婳两人在药房里转悠,一会儿拉拉这个抽屉,一会儿拉拉那个抽屉。东来问病人:半月前,晚上十点一刻时候,你看到了移动的异物。病人说:运输回来停下车,累得够呛,还没到家,就看到一个黑影扑过来,我立刻推开手电。把我吓得一个激灵。东来说:离你不远处好像有一棵树。病人说:是啊。街道边一棵大杨树。东来说:你三焦流动不畅,经脉有些淤滞,是惊吓所致。不能再拖了。你的淤滞在中下焦之间,需先打通脉络。说着,东来取出银针,围着病人的神阙穴位,扎下九针,不停地逐个拈动。十五分钟后,取下来,病人立刻觉得神清气爽,眼睛有了神韵。王婳两人雀跃起来,击掌相庆,异口同声说:神医东来。东来见两人孩子般嬉耍,笑笑,说道:还没完呢。今天晚上,十点时候,把家里大门敞开,你做屋里等待。我在家里再给你发发功,巩固一下,保证明日痊愈。
此后,隔三差五,王婳就来东来家,帮着拉药橱,卖中药,俨然一个内当家。一次,东来外出就医归来,王婳已经做好午饭等他。饭间,王婳脉脉望着东来说:娶我过来吧。我愿意和你生活在一起。
东来停住筷子,半晌没发声。说句心里话,东来不是不喜欢王婳,但是毕竟有二十几岁的差距,以后生活能否和谐是一个问题,再就是王婳的家人是什么意见,也不能不考虑。
东来低着头说:你来这里我欢迎。你是个好姑娘,年轻有活力。我喜欢你是因为我把你看成一个晚辈。以后少说这些不上四六的话。
王婳提高声音:你抬起头来看看我。听说过杨振宁和翁帆吧,年龄不是问题。我不攀你的地位,你没有啥地位,不攀你的钱财,你没有啥钱财,我就是喜欢和你在一起。
东来说:我这营生不是正当营生。有些时候冒着很大风险,不适合成家。
王婳笑笑说:你的营生很高端。有风险更需要一个家。
东来不置可否,忙碌自己的工作,不理王婳。
下一次王婳登门时候,吃了闭门羹。问邻居,说是好几天不见东来了。
王婳忽然担心起来。打东来手机,始终不接。急得王婳在院里打转转。
眼看日头偏西。王婳还在打电话。邻居苍术隔着院墙说:我看你一片诚心不容易。我告诉你东来医生的去处吧。他好像是去了西山的道观。那里有个归隐真人,是他的好友。你不妨去寻。
第二天,王婳直接开车去了西山道观。
东来确实住在归隐真人处。他同归隐真人谈起自己的事情。归隐真人说:道法自然。顺其自然就是循道。也许你的命中注定有此一段艳遇。拒绝还是接受。听从内心的安排吧。果真喜欢就娶到家中。生个一男半女,也好传宗接代,继承事业。只是,有机会,把姑娘领来,我给你把把关。前一段时间的车祸和广告牌事件不是偶然。
正值早餐时间,二人边吃边聊。听得门前一声刹车响动。二人抬头功夫,王婳走进院子。归隐真人捋须端详,大声问道:姑娘好像是找人。王婳火急火燎地在门外答道:我找东来医生。归隐真人招呼她进来。
东来起身,说:过几天就回去。
王婳有些委屈:躲我干啥?手机也不接,我又不赖上你。我也不是没人要。这不就是看上你这人吗,我不是犯贱。你要觉得不稀罕,或者累赘,我立马走人。你可不能贬低我。说着说着,王婳眼中泛上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滴落。她确实是个性子耿直,敢爱敢恨的女孩。
东来不知所措。
归隐真人招呼王婳落座。问起她的生辰八字和家里一些事情,说道:你两人八字相合,面貌有夫妻相,都性格直爽,有正义感,是一门好姻缘。
其实,我,东来还想说什么。
王婳上前拉住他胳膊,说:我知道你不忍心对我“下手”。我又不是小孩子。回去吧,出门时间不短了。
王婳拽着东来出门去,上了她的车。
归隐真人微笑着目送他们远去。
此后一年时间,结婚生子,东来用一年时间完成了人生的两件大事。从此,东来不仅是一个行色匆匆的医生,还是一个幼子绕膝的慈父。王婳还在城里上班,儿子送托儿所,每天开车来回顺便接送。
不用管儿子,东来过起闲云野鹤的日子。
但是好日子不长。王婳开始不怎么回家了。街坊四邻风言风语说她在市里红杏出墙,给东来戴了绿帽子。老夫少妻不能守一。
东来听了,叹口气,寻思道:医不自治。本来东来也善于算命,但是他没能算到自己的命。不过,还是进城看看为好。
东来驱车进城,时速一直控制在四十脉以内,制作一套符咒挂在车里以镇邪气,一路无话。几个月前,两口子在市里买了一套学区房,给儿子准备着。现在,王婳就住在学区房里上班照料儿子。
东来开楼道门上楼,站在窗前观察外面动静。十一点多时候,一辆奔驰停到楼下。车门两边打开,一个魁梧的男人和王婳左右一起钻出车来。王婳很警觉地看到了东来的车子,抬头望向楼上,之后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说着什么。男人挣脱王婳继续向楼道处走。当门铃响起来,东来走过去按下开门键时,响铃却停了。随后,屋门开了。王婳一人走进来。
东来示意王婳坐下,静静地说:小伙子是干啥的?
王婳知道东来全看在眼里,也不遮掩,说:房地产开发。
他真心对你?
嗯。
你叫他来。我和他谈谈。
不。他脾气挺爆。手下有不少护卫就在外面,其实就是打手。他会伤到你。
他有多少人?
平常跟在身后的两个,需要时十几个,说是一个班的配置;大场面得有百八十人。
我不和他打仗。
他要和你打。说要决斗。他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二百五,你哪里是他对手。
你喜欢他。
王婳点点头。
不再喜欢我。
王婳说:不是。我还是喜欢你。我选择不了。我都不愿意拒绝。
东来淡淡地说:我两个还是见见好一点儿。你打电话给他,我在车里等他。看看王婳不动,东来又说:放心就是。这仗打与不打,主动权在我。
王婳打电话。最后朝你要是敢动手,咱就断绝关系。
东来走出楼道,正想开车门,那辆奔驰转过弯来,嘎一声停在东来跟前,车门打开,挤出刚才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
不等东来问话,他一拳朝东来面门捣去。东来左手快似闪电一拨,顺势外翻薅住对方手腕,攥紧了向外一转,身体稍稍下蹲,同时右手攥拳像个锤子似的,在对方手肘尖儿处一捅,左手再一抖动,只见大汉右胳膊象一个自由落体物似地垂下去。这一切只是眨眼功夫,把楼上的王婳看得目瞪口呆。大汉哎呀一声,胳膊被东来卸下来了。东来朝他说几句话,大汉便乖乖随着东来坐进车里。东来给他胳膊复位。
两个男人谈判的结果是:东来和王婳离婚;孩子归东来,暂时还有王婳带着;开发商和王婳发展关系,承诺对王婳好。王婳觉得自己不能总是脚踏两只船,同意照办。
回家路上,东来觉得自己这才真正的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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