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看青春痘好的医院 http://m.39.net/pf/a_8736666.html编者按:当我们提出要做几期纪念专题时,后台收到了逸飏的回复,这是她六年前所写的一篇旧文,以此来纪念先师——张枣先生。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北京的最高气温达到了久违的8摄氏度。这个冬天显得格外漫长、严寒,就在回暖的前一天晚上接近零点的时候,我从同学口中得知了那个消息——如果我不得不将其称之为——噩耗。
同学走后,我躺在床上用手机迅速地登录百度,输入你的名字,盯着鼠标变成沙漏,旋转,之后跳出崭新的显示搜索结果的页面。然而首先映入眼帘的百度百科却再一次让我感到胸口遭到重创。张枣(——)……
后面的文字我没有继续看下去。,是今年吗,还是若干年之后?我瞬间觉得自己被抛入了宇宙之中,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清醒之后,我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玩笑。,这样一个残酷的数词!它填补了之前括号中波浪线后面的空白,如此轻易,如此突然。
是的,,结束了,一段旅程,戛然而止。一段人生,且作留停。
今天已经是3月10日了,距离昨晚得知消息的时刻也已经过去了14个小时。然而我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你一向是很讲信用的,你不是说过从德国回来之后就给我指导论文吗。我在等着你回来,我还有好多问题要由你解答,那些法文的诗歌、英文的文献,只有你才可以给我最明确最权威的解释。你不会就这样食言的,不会。你一定是公务繁忙需要在德国呆很久,你一定只是出了一趟长长的公差——
我只是暂时失去了你的消息。
记得11月底毕业论文选导师的时候,我发短信问你是否有空带我的论文,你欣然同意,还夸我是个“好学生”。那时候我担心你工作繁忙,展转于中德两国之间多有不便,然而你说工作没问题,只是“近日身体不大好,希望无大碍”,等过一段好一点就见面商量论文的选题。于是我安心地在导师栏填上了你的名字。那时候我真的不担心你,一点都不担心——在这个甲流肆虐的冬天,身边病倒的人不计其数,像你这样强壮,扛过去一定不是问题。
然而情况的发展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10天过去了,12月的第一天我发短信问你近况如何,本以为流感拖十天也快要痊愈了,得到的回复却是“我还很弱,但我们尽快会见一面的。”那时候我有些疑惑,但是仍然告诉你好好养病,你说“这回病得真惨,但感觉在好转。”我对你说的“好转”深信不疑;是啊,怎么可能不好转呢。
然而我们关于论文讨论的会面却一再地推迟。12月8日下午,在法语课上我突然接到你的电话。那个电话打得很仓促,你的声音很低沉,说要回德国检查,大概一周后那边会给出一个明确的诊断。那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是甲流,而是某种比甲流更可怕的东西,侵入了你的生活。听得出你的语气里暗藏着焦急、担忧,还有(也许是我误解到的一点)——悲观。你说等回来之后就给我指导论文,说耽误了我们的事情向我们道歉,并且让我帮忙把这件事情传达给同样跟他作论文的另一个同学。我连忙说不着急,身体要紧,等你回来。你匆忙地挂了电话,我却难以平静下来。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又想起之前发生在我自己家里的事情,于是给你发短信,告诉你一切都会好起来,因为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爱我们的人。那天我发了三条,你回了三条。第一条:“多谢,多保重。”;第二条:“谢谢这些话”;第三条只有一个字:“嗯”。
如今,这些短信都安静地躺在我的收件箱里,我没有删掉它们,因为我原想把它们留下来作为回忆,待到你康复回来,我们拿当初的告别作聊天的话题。我准备好了跟你开玩笑,说当初你的感谢不算数,得请我吃饭才行。可是现在呢,枕边的手机精确地记录了每一条短信到达的时间和内容,而你又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离开中国前联系的最后一个学生,你交给我的传达任务我当晚回学校之后就已经完成。那是你交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也是在那晚,你搭上了去德国的飞机,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你给我发的最后一条短信是在那天晚上(也许就是在登机之前),没有文字,只有你的邮箱地址。
我始终没有与你见上最后一面。12月8日,3月8日,不足天。
如果硬要往前追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日子,那应当是去年初夏的时候你领我们去艺术工厂。这计划是你提出来的,立刻就得到了广大群众的响应。那天是6月6日,我们一大帮人兴高采烈地跟着你横越北京城来到了朝阳区。有你这个导游,我们这些“外行人”也不至于只是看看热闹了。那天我和你第一次合影,也是唯一的一次。你笑得像个孩子,而我则显得表情有些不自然,当然了,跟自己的“偶像”一起合影总是会有些紧张的嘛。因为你是诗人啊,不是自封的,而是写入文学史的诗人。大二那会儿你给我的那张写有你邮箱地址的那张纸条我一直叠得好好的,藏在我钱包的夹层里,毕竟我也算是你的粉丝呢。我还曾经录下了你对卞之琳《鱼化石》的解读,因为我很喜欢那首诗。
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字,以为是笔名,后来发现竟然是真名,不由大呼这名字真是可爱至极。后来选修了你的“英语文学与中国现当代文学”这门课,才发现不仅是名字可爱,人也超级可爱。有你的地方总是充满了笑声,因为你就是个大孩子,随时随地都能给我们制造欢乐。你本来身材就胖乎乎的,而且总是左肩背着一个大包,右手拿着像医用冰块一样的蓝色水壶,穿着宽宽的牛仔裤和黑色的运动鞋,裤管绾得高高的,走起路来一摇一摆,我们都说你看起来像个打渔的,你就哈哈地笑,之后依旧如此。你的普通话也不标准,总是让我们忍俊不禁,最开始时你被笑时会害羞地捂住脸,大家则笑得更厉害;于是你就跟着我们读,让我们教你汉语。用你自己的话说,你的“德语比汉语要好”。除了在认真思考时你会眉头紧锁,其他时间你的脸上永远挂着笑容,让我们时常将你与阳光联系在一起。后来我时常暗自觉得,你就像我们河南老家产的那种特级大红枣,圆圆的,很饱满。于是我们也就给你起了“阿枣”这个外号,作为昵称通行于同学之间。
你喜欢自由,你的课堂上更是有一种超乎一般的自由氛围。你说师生之间是互相启发的,我们如果不发言你就无法讲下去,这让从小习惯了填鸭式教育的我们一开始感到极大的不适应。慢慢地情况有了改观,而你又总让我们自由地发表意见,想说的话不用举手也不用起立,于是时常出现多个人同时发言的活跃局面。下课铃声和上课铃声对你来说几乎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你的课程随着你的思维而延展或停顿,犹如作诗,灵感中断之后不如暂时搁笔,而思如泉涌时自然不该被外界因素所干扰。讲到你喜欢的诗时,你会激动得拍打着讲桌,高呼“这首诗写得太好了”;想到开心的事情时,你会一个人在讲桌前自得其乐,直到哈哈地笑出声来,大家才跟着笑。其实你不知道,我们不是因为事情本身笑的,而是因为你笑起来实在太可爱。待到期末,我们都得到了理想的分数,因为你说只要大家都好好学习了就没必要那么苛刻。你不理解中国这样的考试体制,更为分数的登记劳神。平时成绩、期中成绩、期末成绩及其所占的百分比这些硬性规定让你很伤脑筋,以致于一个关于小数点移动的问题向全班同学请教。那是只有小学数学难度的一道题,你似懂非懂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进清华数学15分的钱钟书。这世界上注定有些人是为特定的领域而生的,你的领域是文哲,当然还有诗歌。
那门叫做“英语文学与中国现当代文学”的课我听了两遍,自己选修之后听了你讲闻一多、卞之琳等诗人,在下一个学期初始又跟着下一届的学弟学妹们继续蹭听你讲鲁迅的《野草》。虽然没见到你拿什么讲义,但我的笔记却记了厚厚一沓。我开始学会了用clos-rading的方法分析诗歌,开始懂得“元诗意识”对现代诗歌的意义,开始领悟了你所谓的“太阳神话”,初识“paradox”“mtaphor”这些文学术语也都是在这门课上。就连后来我去蹭听的时候你也总是会通知我第二天讲课的内容,好让我提前预习,并且让学弟学妹们留一份资料给我。你发给我的资料每一份我都完整地保存着,我现在的毕业论文参考文献里还有你当初给我们复印的资料,一些英文的研究卞之琳的论文,过一会儿晚上自习我还要去继续阅读,待你解答的问题还有很多。而我在毕业论文第一部分中采取的分析Valéry诗歌的方式,正是你所传授的——clos-rading.我等着你回来,看我这样处理材料是否得当。
我们是那么熟悉,课上是老师,课下是朋友。以致于后来我不用“您”而用“你”来称呼你,而你则叫我奕炀。你的普通话虽然的确不敢恭维,叫我的名字却叫得相当标准。你送给我的那本书我一直当宝贝似的存放在书架上,对,就是那本你翻译的《最高虚构笔记——史蒂文斯诗文集》,扉页上写着“奕炀高足惠存”。当时学弟学妹看到了开玩笑说你偏心,本来盘腿坐在折叠椅上的你“咚”的一下从讲台上跳下来为自己辩护,说是我已经多次向他索要此书所以才破例给我。我连忙点头附和,其实我知道,我一次也没有索要过,只是跟你说过,我喜欢现代诗歌。而你翻译的史蒂文森诗歌恰恰就是美国现代诗歌的代表之一。是的,对于我来说,你不仅是良师而且是益友,而如今这条消息的传来却让我感到失去亲人般的痛彻心肺。
想起你的诗了。冷霜老师说,我该去认真读你的诗。百度百科上说,每次你向陌生人介绍自己时,总会说:“我是张枣,我是一个诗人。”大多数人都只知道你是个诗人,不知道你是个大孩子,不知道你真正受过的教育只有三年小学课程,不知道你考上大学那年只有十五岁。选了你的课后我也搜集过你的诗,虽然不是很懂,但总觉得其中有莫可名状的美感,一种独特的现代性在诗的字里行间弥散开来。你说你的诗学理想是“传承古代诗歌”,发明一种“张枣式的汉语”,“建立汉诗帝国”。这种汉语是“特别传统又特别洋气的”,所以你努力地去学好外语,吸收各种语言的好处。英语的简练,法语的“调皮优雅”,德语的“深刻”,俄语的“忧郁”最后将全都归于“张枣式”的汉语之中。我知道那被旁人称作“理想主义”,然而我不喜欢这种定性。我们那时吵着让你在课上讲自己的诗,后来你拗不过终于答应了,那堂课还有慕名而来的其他人旁听,但你也只是大略地讲了自己的一些想法,点到了几首诗。我记得你说,自己的写诗活动是“病态的完美幻想”,《镜中》只是“灵动之作”,要我们记住“作者最出名的作品不一定是作者最喜欢的”。你自己更得意的作品就是其他的,例如《何人斯》。你还说你很喜欢《悠悠》。但是同时你又说作者本人的感受是最影响判断的客观性的,所以还是鼓励我们直接从文本出发,去得出不同的答案。正当我们意犹未尽之时,你又迅速地转向了对其他当代诗人的分析,多多,北岛,以及你和柏桦(那个被你称作“良师益友”的“诗歌天赋最高的诗人”,发现《镜中》的伯乐)之间早期的那些小笑话。你就是这样子,阳光却又低调。关于自己总不愿意说什么。正如我们“逼”着你透露家庭情况的时候,你起初有些害羞,之后说起妻子和两个孩子的时候脸上却洋溢着幸福。“他们都是中国人。”你这样补充道。
你嗜烟。因为你是诗人,你的任性让你对烟采取了纵容的态度。烟或许是灵感的催化物,然而也正是烟把你送进了病房。我知道现在你病了,在属于德意医院某间病房里静养、休息。我给那个你临行前留下的邮箱地址发过两封邮件,都是询问病情的,你一封也没有回。其中第二封信是我从yahoogrting挑选的电子贺卡,上面有一只皱着眉头的小猫,旁边有它的话:Iwon’tbhappyuntilyougtwll.面对石沉大海的信件,我仍然没有怀疑或担心过什么。前些天08级的学妹来寝室也问过你的事,我说没有消息,大概很忙吧,或者安心疗养就不查邮件了。
本来就不该杞人忧天,对吧。然而我真的开始焦急了。
“此刻,你在追踪什么?”是否已经抵达汉诗帝国的疆土?
“咫尺之遥却离得那么远,我的心永远喊不出‘如今’”。
敲下这些文字之前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打开电脑,因为每次想起你,和别人说起你,我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一个人走在楼梯上,眼前全是你笑的样子,拍着我的头,用标准的普通话叫我的名字,说我傻。重新回忆起往事的时候,总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清晰,那么美好,直到泪水再一次地涌出来,遮住视线,让我在恍惚间看见天堂的距离。海德格尔说,我们都是向死而生的,那么我们是在走向同一个目的地吧。我很欣赏的台湾绘本作家几米曾经患过白血病,医院里坚持画画,结果最后顺利康复,并且出版了黑白漫画集《开始》。你也在病床上写诗吗?你本来就是个不高产的诗人,宁缺勿滥,一首《何人斯》成诗只有20分钟却被你修改了至少遍——在医院白色恐怖的包裹之下,脆弱的诗篇能够存活吗。不过昨晚我梦到你回来之后出版了在病床上完成的诗集,你还给我题上了字……
你知道吗,现在大家都在阅读你的诗篇了,会有更多的人以诗人的身份记住你,你是中国当代诗坛的星星,你是“巴蜀五君子”的一员,你是中国先锋诗歌的代表之一;但是对于我们来说,你就是我们的阿枣,就是个大孩子,就是个超级可爱超级和蔼可亲的老师。你现在在那边过得好吗?为什么没有你的消息?我不愿意相信虚假的传闻,我等着你给我回复邮件,告诉我一切安好。
对了,这些天我经常做噩梦,每当惊醒时看到一切一如往常时总觉得万幸。现在眼前的一切,一定也只是我的一个噩梦而已罢。虽然这个梦很长,但终究是会醒的。等我醒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你研究论文,但这个不吉利的梦是我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你。我只要看到你好好地在我眼前,就很好了。对了,他们还说,你说过会在3月底尽量赶回北京,这个消息一定是真的,我相信。
那么,你等着我醒来吧,阿枣。咱们在学院的资料室,不见不散。
你看,春天已经来了啊。
年3月10日17:07
本文经作者张逸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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