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与性灵四知味就是知音

有一种说法是,有钱人不比谁吃过名贵美食,而是比家里有没有名厨;不比私家车有多豪华,而比有没有技艺好的司机;不比喝的茶是否名茶,而比家里茶艺师的手艺是否高超。

一流的美食家必然有一流的名厨。

袁枚住进随园后用的大厨叫王小余。

相传王小余曾是乾隆的御厨,乾隆皇帝在南巡途中吃过王小余做的一道豆腐,非常喜欢,就把他带去了京城。王小余做了几年御厨后,还是执意要回民间。乾隆皇帝很不舍,提出让王小余为他做最后一餐。那天晚宴的最后一刻,王小余亲手捧出了一道汤。乾隆一喝,鲜美无比,想不到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美味,于是问王小余:“此汤如此鲜美,有什么秘诀?”王小余回答:“不放盐。”乾隆不解。王小余说:“上菜先上口味重的,人越吃口味就越轻,菜就要逐渐减淡,所以到最后,这口汤就不再放盐。人生也是如此,从年轻时的壮怀激烈,中年时的沉稳老练,最后到了老年,一切都归于平淡,就像这碗不放盐的汤。”小余借饮食喻人生,让乾隆感慨万分。

王小余出宫后不久,就到了随园,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

王小余来到随园,只因他认为袁枚是个“知味”之人。

知味就是知音。

王小余初进随园,向袁枚请示菜单。袁枚怕他太奢侈,但又想吃美味,就叹了口气说:“我本来是个穷人,每顿饭花的钱(緍钱,即串起来的铜钱)不能超过一寸。”王小余笑着答应说:“好。”不久,就上了一道净饮,味道甘美,大家不停地喝到饱。王小余准备菜肴,一定要亲自上市场,说:“东西各有其天性,天性好的,我才用。”买到后,就淘洗、加热、清理、调制。客人吵吵着,接连地吃到满意,手舞足蹈,好几次恨不得连餐具都吞下去。但是篮子里只有六七道菜,超过这个数目,王小余也不再做了。

王小余掌厨时,站在灶台旁边,像鹤一样站着,目不转睛,只瞪着锅中,除了呼吸和挥动厨具之外,静得听不见声音。他看着烧火的人说:“猛火!”则火烧得像大太阳一样。说“撤!”烧火的人就递次减少柴火。说“且烧着”,烧火的人就丢在一边不管。说“羹好了”,旁边伺候的人急忙拿餐具来接。有人稍稍违背他的意思或是耽误了一点点时间,他必定像对仇人一样怒骂大叫,好像稍微错过一点就没机会弥补了一样。他用的滑料如堇、荁,调味料如盐、豉、酒、酱,直接伸手就下,没见过他用指头蘸着尝一下。完了,就洗手坐定,洗磨他的钳子、叉子、刀子、刨子、笮具、刷子之类,共三十多种,把柜子放得满满的藏起来。别人拾起他剩下的汤汁,双手切磨着学着做,可就是学不来。

有人请王小余传授技艺,王小余说:“很难说啊。当厨子就像当大夫。我用一心诊治各种事物适合怎么做,细心斟酌怎么用水火来整治,这样众口都调和以为味美,如同一口了。”问他细节,他说:“味浓的在先,味淡的在后。味正的为主料,味奇的为调剂。等人舌头麻痹了,就用辣味来刺激它;等人胃满了,就用酸味来将食物压缩。”问者说:“八珍七熬(八珍指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擣珍、渍、熬、肝膋,七熬未知),这是珍贵的品种,您能烹饪,这正常。区区两只鸡蛋大小的饭,您做的必定跟普通人不一样,为什么呢?”他说:“能做大菜而不能做小菜的,是因为气质粗。能做简餐而不能做盛宴的,是才力弱。而且味道本来不在乎大或小、简单或丰盛。如果才能好,则一个水芹、一味酱料都能做成珍贵奇怪的菜;才能不好,那么即使把黄雀腌了三间屋子,也没什么好处。而贪图名声的一定要做出灵霄宝殿上的烤肉、红虬做出的肉干,用丹山的凤凰来做丸子,用醴水的朱鳖来炮制,不是很荒唐吗?”问的人又说:“您的技艺确实精巧啊。但是多烧煮杀生,残害动物的性命,不是做孽吗?”他说:“从伏羲氏到现在,所烧煮杀生的已经万万世了,伏羲的恶孽在哪里呢?虽然如此,但是用味道来取悦人,是动物的本性。那些不能尽动物的本性而向人展示其美味,而白白暴虐地让它们在锅里面枉死,这才是一种极重的罪孽。我能像《诗经》里的‘吉蠲’一样美善洁净,用《周易》里的‘鼎’来烹煮,像《尚书》里的‘稿饫’那样用草来烧制,以符合先王成全百物的意愿,而又不肯戕害杞、柳来当作巧妙,暴殄天物来跟人比奢华,这本来是司勋的人所应当铭记功勋的啊,有什么罪孽呢?”问者说:“以您的才能,不在豪门巨户里整治膳食,而在随园里终老,这是为什么呢?”他说:“懂得我难,懂得美味更难。我苦思尽力地为人做饭食,一道菜上去,我的心肝肾肠也跟着一起送上去了。而世上那些只知道咂着声音吃喝的人,只是跟吃腐烂的食物一样觉得很满意。这种人很难格外欣赏我,这样我的技艺就会一天天退步了。况且所谓知己的人,说的是那种不只能了解其长处、也同时能知道其短处的人。现在随园主人并非不斥责我、为难我、跟我吵闹,可是他都能刺中我心里暗自内疚的地方。像这样,那么一味的给我以美誉,实为苦楚,不如随园主人对我严厉的训诫反而甘美,我就一天天进步了。算了吧,我还是终老在这里吧。”王小余在随园不到十年,就去世了。

王小余死后,袁枚很悲伤,为他写了《厨者王小余传》,使王小余成为中国古代唯一有传记的厨师。虽然,彭祖、伊尹、易牙是历史上三位有文字记载的厨者,他们或有烹饪理论流传后世,或有高超烹饪技艺载入史册,在中国烹饪开创时期占有重要地位,被公认为厨师的始祖。但上述三位又不仅仅是作为厨者而载入史册,彭祖更为人知的是长寿,伊尹更为人知的是作为丞相辅助商汤灭夏朝,易牙更为人知的是烹其子献给齐桓公。而作为一个身份低贱的“煮肉差役”却享有当朝著名作家为其作传者,则只有王小余一人。王小余也因而位列中国古代十大名厨之中。

苏州有个唐眉岑,精于烹调。王小余之后,袁枚一度把他请来主厨,传授技艺。一个中秋节,袁枚考虑,过节常有不速之客来,就让唐准备个整烧猪头,加上油炮鱼片、梨炒鸡片、童子甲鱼等几样,这些都是唐门绝活。果然,中午才过,陆续从外地来了好几位客人,袁枚故意带他们先出去登山览胜,日落月出时才回到家,众客连叫饿了饿了,入席就吃。猪头奇香无比,烂而不腻,用调羹舀食,配上山西汾酒,无不大快朵颐。袁枚有个说法:打擂台非光棍不可,吃猪头非烧酒不可。席间,众人分题作诗,吟咏下午之游,袁枚作了序。

随园后期的厨师是杨二,杨二在随园主厨多年,袁枚的饮食,非杨二亲手调的不尝。乾隆辛亥年,杨二突然死了,袁枚很失落,写了四首七绝纪念他。给小人物立传写诗的,袁枚可能是古代文人里少有的几个之一。

杨二死后,随园内一下子无人能够替代,叫他怎么吃得好饭?袁枚于是对头发花白的老伴说:“孟光老了,还能洗手做羹汤吗?”洗手做羮汤的典故出自卓文君的“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后人以此句话形容女方愿意为男方放弃优越的生活条件,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行为。

袁枚此语还融合了举案欺眉的典故。

东汉平陵人孟光,长得很肥胖,肤色黝黑,容貌欠佳,但力气极大,能力举石臼。有许多人为她作媒,却屡遭谢绝。年龄已到30了,仍独居在家。原来她非梁鸿不嫁,梁鸿也非她不娶。婚后他们抛弃孟家的富裕生活,到山区隐居,后来帮皋伯通打短工。每次孟光给梁鸿送饭时把托盘举得跟眉毛一样高。

袁枚在此显然是幽老妻一默。

夫人王氏一直与袁枚感情甚好,笑着去到厨房,立即做好吃的。袁枚觉得非常好吃。于是写诗赞道:“赖有婆娑老孟光,重番洗手作羹汤”。只能辛苦老年的袁夫人,重新出山主厨。(连载完)

知音难觅知味难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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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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